那十塊錢。
它在我口袋裏徹底消失了。不是燃燒,不是化爲灰燼,甚至沒有留下一點點物理存在的痕跡。
就像……它本就不是一張普通的紙鈔。它仿佛就是那力量的本身,是源頭,是那道橫亙在瘋狂深淵之前的無形堤壩。此刻,堤壩耗盡了最後一塊基石,無聲無息地消融在虛空裏。最後一絲滾燙的餘溫迅速褪去,只留下我大腿外側皮膚上一塊清晰的、仿佛被烙印過的灼熱痛感,以及無盡的空虛。
支撐徹底崩塌了。
“呃…嗚…” 喉嚨裏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,如同受傷幼獸瀕死的哀鳴。身體再也支撐不住,我像一灘徹底融化的爛泥,順着冰冷肮髒的牆壁滑坐到地上。刺鼻的消毒水味、血腥味、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敗氣味混合着,狠狠鑽進鼻腔,卻壓不住心底那片巨大的、冰冷的空洞。
眼淚根本不受控制,大顆大顆地滾落,混着臉上的灰塵、汗水和剛才驚懼的鼻涕,留下黏膩冰冷的痕跡。我甚至感覺不到手臂上那條猙獰疤痕的抽痛了,所有的知覺都被一種滅頂的絕望和孤獨吞噬。
“爸…媽…” 嘴唇哆嗦着,破碎的字節艱難地擠出喉嚨,帶着濃重的哭腔,含糊不清,“我…我想回家…回家…”
眼前浮現出家中溫暖的燈光,母親絮叨的叮囑,父親沉默卻可靠的身影……那些曾以爲平常甚至有些厭倦的日常碎片,此刻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,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攪動着心髒。
“麗瑩……” 這個名字如同最後的救命稻草,帶着更深切的思念和無法言說的恐懼從心底涌上來。那張在記憶中明媚的笑臉,清澈的眼眸,此刻都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霾。她在哪裏?她還活着嗎?剛才門外那些淒厲的慘叫……我不敢想下去!
“我好想你啊…麗瑩…” 聲音嘶啞發顫,淚水更加洶涌地涌出,模糊了破碎門板外的景象。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,一波又一波地將我淹沒。沒有希望,沒有援手,只有無盡的怪物和頭頂那把一個月後就要落下的、抹殺一切的封印之劍!
“你們…不要丟下我好嗎?……不要丟下我一個人……” 我像個被遺棄在無盡黑暗中的孩子,蜷縮起身體,把臉深深埋進膝蓋,肩膀劇烈地抽搐着。手臂下意識地抬起來,用沾滿污垢和血漬的手背,胡亂地抹着臉上狼狽不堪的淚水和鼻涕,卻越抹越多。
“我要活着…我想活着…” 這低低的、近乎囈語的呢喃,是我靈魂深處最後一絲不甘的掙扎,微弱得像狂風中的燭火,“我想活着啊……”
就在這絕望的深淵裏,就在我用力抹淚、身體不由自主晃動得稍微劇烈了一點的時候——
“啪嗒。”
一個極其輕微的、硬物落地的聲音,在死寂的廁所隔間裏異常清晰。
我猛地一顫,紅腫模糊的淚眼下意識地循聲看去。
就在我蜷縮的雙腳前面不到一尺遠的污穢地面上,靜靜地躺着兩樣東西。
一根潔白的、有些地方甚至沾上了我褲子口袋內襯棉絮的白蠟燭。
還有一個廉價的、塑料殼的紅色打火機。
它們像黑暗礦井裏突然出現的兩顆星星,微弱,卻帶着刺穿絕望的光芒。
麗瑩!
麗瑩給我的蠟燭!
記憶碎片瞬間如同驚雷般劈開混沌的腦海!
【“曉龍……如果…如果真到了最絕望的時候……點上它……”】麗瑩那張沾着血污卻依然堅定的臉,她將蠟燭塞進我手心時那冰冷的觸感,她眼中那決絕又帶着一絲渺茫期盼的光……所有的細節瞬間清晰無比!
【“……點上它!它能帶你離開!”】
是她!
是她留給我的!最後的希望!
“對…對!蠟燭!點燃它!” 我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唯一漂浮的繩索,混沌的意識被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!所有的哭泣和無助瞬間被一種近乎癲狂的急迫取代!
“點燃它!離開這裏!離開這個地獄!”
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了過去!冰冷的瓷磚地面蹭破了膝蓋也渾然不覺!顫抖得如同風中殘葉的手,帶着絕對的專注和不顧一切的瘋狂,一把抓向那根代表着唯一生路的白蠟燭,和那個小小的、承載着全部希望的火種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