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景玄離去後,沈清歡在軟榻上呆坐了許久,才勉強平復了狂亂的心跳。她起身,仔細關好窗戶,又檢查了門閂,這才重新坐回燈下。
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方才被他攥住的手腕,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一絲灼熱的觸感。她心煩意亂地將手收回袖中,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。
蕭景玄的出現,雖然驚悚,但他最後一句話,卻像一道閃電,劈開了她腦海中某些混沌的思緒。
“北境局勢復雜,並非一幅輿圖便能看透。沈小姐若有疑問,或許可以問問令尊。”
問父親?
父親近日確實因邊關軍務繁忙,回府也多是眉頭緊鎖。她之前只當是尋常軍務,或是朝中傾軋帶來的壓力,並未深想。可如今被蕭景玄這一點……
沈清歡心頭一跳,一個模糊的念頭浮現。難道,北境即將有變?而且是與父親,與沈家軍息息相關的大變?
她猛地展開那卷輿圖,目光死死盯住北境與朝廷實際控制區域交界的那條線。前世,大約就是在她及笄禮前後,北境戎狄似乎有過一次不大不小的騷擾,當時並未引起太大重視,父親也只是增派了部分兵力協防。難道……問題就出在那裏?
不,不對。如果只是尋常騷擾,不足以讓二皇子、三皇子那般篤定能借此扳倒父親和太子。一定還有更深層的原因,是連父親都未必完全知曉,或者被刻意隱瞞了的!
蕭景玄他知道嗎?他深夜前來,留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,是提醒,還是引她入局的誘餌?
沈清歡發現,自己依舊無法看透那個男人。但他的這句話,無疑給她指明了一個方向。
她不能再僅僅依靠前世的記憶和零散的消息被動等待了。她必須主動從父親那裏獲取更確切的信息,哪怕只是只言片語,也可能拼湊出關鍵的真相。
只是,如何開口,才能既不引起父親懷疑,又能探聽到有用的消息?
接下來的幾日,沈清歡表現得格外乖巧。除了打理內宅事務,便是陪着林夫人說話解悶,或是去書房爲沈擎磨墨鋪紙,安靜地侍立一旁。
她並不急於打探,而是細心觀察。她發現父親書案上關於北境的軍報似乎比往常多了些,而且父親在看這些軍報時,眉頭鎖得更緊,偶爾還會對着輿圖上的某個點出神,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,那是他遇到難題時的習慣動作。
這天傍晚,沈擎從兵部回來,臉色比往日更加沉鬱,連晚膳都只用了幾口便擱下了筷子。
“父親,可是朝中有什麼煩難之事?”沈清歡遞上一杯溫熱的參茶,輕聲問道。
沈擎接過茶,嘆了口氣,揉了揉眉心:“還不是北境那些戎狄!小股部隊頻頻騷擾邊境村落,搶掠糧食牲畜,雖未造成大軍壓境之勢,卻擾得邊境不寧,百姓怨聲載道。”
沈清歡心中一動,順勢問道:“只是小股騷擾?那增派兵力加強巡防便是了,爲何讓父親如此憂心?”
“若是如此簡單倒好了。”沈擎哼了一聲,語氣帶着幾分不滿與疑慮,“兵部那些人,有的主張強硬反擊,有的卻主張懷柔安撫,說什麼不宜輕啓戰端,以免勞民傷財。哼,說得輕巧!邊境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?而且……”
他頓了頓,似乎覺得跟女兒說這些朝堂之爭不太合適,便住了口,只煩躁地揮揮手:“罷了,跟你說這些也無用。”
沈清歡卻捕捉到了他未盡之語中的關鍵——朝中對於北境問題的處理,存在分歧!而且,父親是主戰派!
她垂下眼簾,狀似無意地低聲道:“女兒愚見,寇能往,我亦能往。一味忍讓,只怕會助長賊寇氣焰。只是……若要反擊,糧草輜重,情報敵情,都需準備萬全才好。聽說北境地形復雜,部落分布也多有變化,若是情報有誤,只怕會中了敵人圈套。”
她這話,看似是順着父親的主戰思路,表達支持,實則將話題引向了“情報”這個關鍵點。
沈擎聞言,有些詫異地看了女兒一眼,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番頗有見地的話。他點了點頭,語氣緩和了些:“你說得不錯。用兵之道,情報爲先。只是北境各部族關系錯綜復雜,彼此征伐聯合也是常事,想要獲取準確情報,談何容易。近來……也確實有些不太對勁。”
他像是自言自語,又像是在對女兒傾訴:“有些部落原本與我朝還算和睦,近來卻態度曖昧,甚至隱隱有倒向戎狄王庭的趨勢。派去的斥候,也折損了好幾個……”
斥候折損!
沈清歡心頭猛地一沉!前世,似乎就在不久後,父親會因爲一份“來源可靠”卻實爲虛假的情報,做出錯誤的兵力部署,導致一部先鋒陷入重圍,損失慘重,這也成了後來二皇子攻訐他“剛愎自用、指揮失當”的重要罪證之一!
難道,問題就出在情報線上?是有人故意提供了假情報,甚至……截殺了傳遞真實情報的斥候?
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。若真如此,那隱藏在暗處的敵人,手段何其毒辣!
她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,不敢再深問,怕引起父親警覺,只柔聲道:“父親定要保重身體,邊關將士和家中母親、兄長,都仰仗着父親呢。”
沈擎看着女兒關切的眼神,心中熨帖,點了點頭:“爲父知道了。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。”
從書房出來,沈清歡的心沉甸甸的。雖然沒有得到確切的證據,但父親的話,結合蕭景玄的提醒和前世的記憶,幾乎可以確定,北境即將有大事發生,而一場針對父親和沈家軍的陰謀,正在暗中編織。
她必須做點什麼。
回到自己的院子,她立刻喚來雲舒。
“雲舒,你明日一早再去墨韻齋,告訴李掌櫃,我需要知道近期所有關於北境部落動向,尤其是與戎狄王庭關系變化的消息,無論大小巨細。還有,打聽一下,近來邊境斥候異常折損的情況,是否有不尋常之處。”
雲舒見小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,不敢怠慢,鄭重應下:“是,小姐!”
夜深人靜,沈清歡卻毫無睡意。
她鋪開紙張,提筆蘸墨,卻久久未能落下。
敵在暗,我在明。她空有前世的記憶,卻對許多細節和背後的推手知之甚少。蕭景玄似乎知道些什麼,但他態度莫測,是敵是友尚難分辨。
目前能依靠的,只有自己,和父親那條尚顯稚嫩的情報線。
她必須更快地成長,擁有更多的籌碼。
筆尖終於落下,在紙上緩緩寫下一個“信”字。
情報,是此刻破局的關鍵。她需要更快、更準、更隱秘的消息渠道。
同時,她也需要……一個或許能讓她與蕭景玄之間,建立起某種更穩定聯系的契機。
那個男人,太過危險,卻也擁有着她目前無法企及的力量和情報網。若能爲己所用……
沈清歡眸中閃過一絲決然。
縱然是與虎謀皮,她也必須試一試。
窗外,月色依舊清冷,映照着少女堅定而沉靜的側臉。暗夜之中,一場無聲的籌謀,正在緩緩展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