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着雲貴嬪仍不肯罷休,仰着小臉望向龍椅上的帝王。
聲音軟得發糯,帶着幾分嬌癡的執拗,一徑地朝着帝王撒着嬌。
“放肆。”楚凜淵忽然坐直了些,眼神如刀,“朕的事,何時輪到你來置喙?”
雲貴嬪嚇得“撲通”一聲跪了下去,手裏的漆盒也摔在地上,滾燙的湯汁濺出來,濺溼了她的裙擺。
她抖着聲音道:“嬪妾、嬪妾失言,請陛下恕罪……”
上回的事,他未計較分毫。
未曾想,這女人如此不知好歹。
不知“收斂”二字是何筆畫。
朕給你面子,你既不要,便休怪朕無情。
楚凜淵的目光掃過地上的狼藉,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而後,冷冷道:“念你是初犯,朕暫不與你計較。回去將《女誡》抄十遍,仔細反省。”
“要是再有下次,朕絕不輕饒。”
守在門口的太監不敢怠慢,忙上前扶雲嬪。
雲貴嬪哭得梨花帶雨,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。
她被半扶半勸地帶了出去,殿內只剩下滋補湯的餘溫和一地狼藉。
楚凜淵閉了閉眼,再睜開時。
他目光掃過僵在原地的知棠。
語氣恢復了些平靜,卻仍帶着未散的戾氣:“接着念。”
知棠這才回過神,喉嚨發緊地拿起書卷。
方才被雲貴嬪打斷的地方,早已忘了個幹淨。
只能慌慌張張往前翻着,指尖抖得更厲害了。
楚凜淵看着她慌亂的模樣,忽然道:“方才讀到哪裏了?”
知棠抬起頭,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,耳尖悄悄泛起薄紅,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。
“罷了。”楚凜淵抬手揉了揉眉心,聲音裏裹着層揮之不去的沉鬱,像是懶得再多說一個字,
只抬眼掃過她,“今日就到這裏,也不必你伺候了,退下吧。”
說着便起身往內殿走,路過知棠身邊時。
他腳步頓了頓,目光落在她故作鎮定的臉上,聲音冷沉:“下次遇到不認得的字,不要亂念,問朕,朕教你。”
知棠愣在原地,直到內殿的門被輕輕合上,才敢鬆口氣,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她看着地上尚未收拾的湯汁殘污,心中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。
暴君果然是暴君。
喜怒無常。
可他……爲何又要親自教自己識字?
知棠斂了斂神,先尋了抹布來擦拭地上的參湯。
黏膩的湯汁混着碎參渣,擦起來格外費力,指尖沾了些殘漬,帶着股甜腥氣。
她垂着頭,心裏反復回味着楚凜淵最後那句“下次遇到不認得的字問朕,朕教你”,只覺得荒謬。
正怔忡着,王大福躡手躡腳地走進來,見她在收拾,忙搶過抹布:“姑娘快歇歇,這點活哪用得着您動手。”
內侍王大福在御前伺候多年,是楚凜淵身邊的老人了。
帝王那陰晴不定的脾性,旁人摸不透,他卻看得分明。
況且他在宮裏混了這麼久,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。
眼前這姑娘,保不齊哪日就脫了奴籍,成了能在御前說上話的主子。
是以此刻對知棠,他面上多了幾分恭敬,語氣都比旁人柔和兩分。
王大福一邊擦地一邊偷瞄內殿的方向,嘆了口氣,又壓低聲音道:
“姑娘別往心裏去,陛下他……就是這性子,您在這兒當差,多留神些總是好的。”
知棠沒接話,只默默將散落的書卷攏好,放回案上。
她點點頭,福了福身:“多謝王公公提醒,奴婢告退。”
走出御書房時,夜風更涼了。
宮燈的光暈在地上晃悠,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。
知棠攏了攏單薄的衣襟,腳步匆匆往住處趕。
回到那間逼仄的雜役房,昏黃的油燈在案頭跳動,將四壁映得忽明忽暗。
桃夭正坐在床沿,手裏捏着枚細針,就着這點微光仔細縫補着一件打了補丁的舊衣裳,線腳在布面上簌簌遊走,像一條靈蛇。
聽見推門聲,她抬起頭,唇邊漾開一抹溫軟的笑,連帶着油燈的光暈都柔和了幾分:“阿棠,你回來了。”
知棠應了一聲,對着她莞爾一笑,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鬆弛:“嗯呢,阿夭姐姐。”
看見自己在這深宮裏,最熟悉親近的人,知棠心頭都暖了幾分。
她坐在床沿,解開袖口,露出手背上淡淡的紅痕。
先前被茶湯燙到的地方,塗了那藥膏後確實不疼了,只餘下些微癢意。
她盯着那抹淡紅,想起楚凜淵問“藥膏用了?”時的模樣,眉頭不由得皺了皺。
楚凜淵這個暴君,他到底是何用意?
是一時興起,還是……
正想的出神,手臂忽然被人輕輕晃了晃。
知棠回過神,側頭便撞進桃夭關切的眼眸裏。
“怎麼了,阿夭姐姐?”
她眨了眨眼,方才飄遠的思緒還沒完全落定,聲音裏帶着點剛回神的茫然。
桃夭放下手裏的針線,她望着知棠,眉頭微蹙,語氣裏滿是擔憂:
“阿棠,你跟姐姐說實話,這幾日到底是怎麼了?總是魂不守舍的,方才我叫了你兩聲,你都沒聽見呢。”
知棠垂下眼睫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,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。
暴君陰晴不定,喜怒無常。
況且他眼下不過暫時瞧着自己新鮮,等那股子新鮮勁過去,怕也就懶得再多看自己一眼了。
何苦徒增煩惱。
此事還是……先不與桃夭姐姐說罷。
“桃夭姐姐,我沒事的,許是今日太累了。”
桃夭盯着她絞着衣角的手指,秀眉微蹙,語氣裏帶着幾分不相信:“真的嗎?”
知棠只低低地應了一聲:“嗯。”
空氣靜了片刻,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,抬眼看向桃夭,語氣輕快:“對了,桃夭姐姐方才喚我,是想說什麼?”
桃夭這才收回目光,低頭從針線笸籮裏拈起那件半舊的衣裳,指尖捏着針,針尖上挑着幾縷嫩黃的絲線。
她把衣裳往知棠面前湊了湊,油燈的光落在布面上,映出那朵剛繡了半朵的迎春花。
金線勾的邊,嫩黃的瓣,恰好遮在先前縫補的補丁上,竟瞧不出半點痕跡。
“你看,”桃夭眼裏漾開點笑意,聲音也跟着輕快起來,
“我想着在這兒繡朵迎春花,剛好能遮住補痕,你覺得這顏色、這花樣,好不好看?”
知棠的目光落在那半朵迎春花上,嫩黃的絲線在昏黃的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,針腳細密勻淨。
竟把先前那處粗糙的補丁,遮得嚴嚴實實,倒像是原本就該有這麼一朵花似的。
她愣了愣,道:“好看。”聲音輕輕的,帶着點嘆服,“姐姐的手真巧,這樣一來,誰也看不出是補過的了。”
桃夭被她誇得笑起來,指尖捻着針又繡了一針,花瓣的弧度愈發圓潤:
“咱們做雜役的,衣裳磨破了是常事,扔了可惜,補了又礙眼。繡朵花遮着,既省了銀錢,穿在身上也舒心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