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味道尖銳地刺入鼻腔,林晚星坐在病床邊,盯着陸行舟蒼白的臉,心裏一團亂麻。
名貴的西裝被剪開,身上連着各種監控儀器,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。
罪魁禍首周通,則在旁邊的陪護床上躺着,頭上也纏着同款紗布,正呼呼大睡,心大得像沒事人。
要不是醫生說兩個人都只是輕微腦震蕩,沒有生命危險,林晚星真想把他們倆從VIP病房的窗戶裏扔出去。
昨天,是她和陸行舟結婚三周年紀念日。
她親手布置了燭光晚餐,等來的卻是一通來自交警的電話。
陸總爲了慶祝項目落地,和他最好的死黨周通喝了個大醉,然後出了車禍。
慶祝項目?
林晚星看着他安靜的睡顏,無名火“噌”地一下就冒了上來。
高興得連結婚紀念日都忘了,高興得連老婆都忘了。
多高興啊?
她抬手,看着自己無名指上那枚名爲“星塵”的婚戒,是她親手設計的。
而陸行舟的那枚,此刻正躺在周通的口袋裏,據說是在車禍現場撿回來的。
就在這時,床上的人睫毛輕輕顫了顫。
陸行舟緩緩睜開眼,眼神裏一片茫然。
他先是看了看天花板,又轉頭,視線在林晚星的臉上定格了足足十幾秒。
林晚星壓下心頭的火氣,聲音有些幹澀:“你醒了?感覺怎麼樣?”
陸行舟沒回答,他的視線緩緩下移,落在了她交疊在膝上的雙手。
更準確地說,是落在了她左手無名指那枚璀璨的戒指上。
那枚戒指,在病房柔和的燈光下,折射出細碎又清冷的光。
他的眉頭微微蹙起,眼中是全然的陌生和一絲探究,然後,他用一種禮貌又疏離的語氣,輕聲問:
“這位小姐,你……結婚了?”
林晚星準備去按呼叫鈴的手,瞬間僵在半空。
她以爲自己聽錯了。
小姐?
結婚了?
她盯着陸行舟那雙清澈又無辜的眼睛,裏面沒有一絲一毫的僞裝。
他是真的不認識她了。
三年的婚姻,一夕之間,忘得一幹二淨。
那股被壓下去的怒火,混合着委屈和荒謬,瞬間沖上了頭頂。
她看着他,唇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。
“是啊。”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,“都三年了。”
陸行舟眼中的迷茫更深了,他下意識地追問:“那……你先生呢?”
林晚星幾乎沒有思考,那兩個字就從齒縫裏擠了出來。
“死了。”
空氣死寂了三秒。
陪護床上的周通被這聲響驚醒,猛地坐起來,茫然地看着他們。
林晚星已經做好了迎接陸行舟或震驚、或同情、或不知所措的表情。
然而,她什麼都沒等到。
只見陸行舟聽完這個“噩耗”,先是愣了一下,隨即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竟然緩緩彎起,眼底像是有星光炸開。
他薄唇輕啓,語氣裏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雀躍,脫口而出:
“妙啊!”
“……”
林晚星徹底懵了。
妙?
妙什麼?
她老公“死”了,他覺得妙?
這是什麼腦回路?
“嫂子!陸哥!”周通終於反應過來,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,想說點什麼補救。
他瘋狂地對着陸行舟使眼色,擠眉弄眼,暗示他別亂說話。
可失憶的陸總,顯然沒有接收到任何信號。
他反而一臉委屈地看向林晚星,伸手指着周通,告狀道:“你瞪我幹嘛!我又沒說錯!”
林晚星:“……”
她現在確定了,這男人腦子真的被撞壞了。
還沒等她開口,陸行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,一雙眼睛瞬間就紅了。
他看着林晚星,語氣裏帶着濃濃的控訴,活像一只被主人拋棄的小奶狗。
“我們倆不是說好結婚的嗎,你怎麼能扭頭就嫁給別人?!”
“他死了正好!這下沒人跟我搶你了!”
林晚星被他這一連串的操作徹底砸蒙了。
這……這還是那個高冷寡言,情緒從不外露,默默爲她撐起一片天的陸行舟嗎?
這個紅着眼眶,理直氣壯說“死了正好”的幼稚鬼是誰?
“嫂子,嫂子你別生氣!”周通見勢不妙,趕緊把林晚星拉出了病房。
走廊裏,周通頂着一頭紗布,愁眉苦臉地解釋。
“醫生說了,陸哥這是車禍引起的暫時性失憶,記憶出現了紊亂,可能會伴隨性情大變……他現在可能只記得小時候的事了。”
他拼命道歉:“嫂子,你千萬別往心裏去!陸哥他就是因爲那個芯片項目終於成了,太高興了,才拉着我多喝了幾杯,他絕對不是故意忘掉紀念日的!”
周通不解釋還好,一解釋,林晚星心裏的火燒得更旺了。
她冷笑一聲,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。
“高興得連自己老婆是誰都忘了,確實是挺高興的。”
一句話,噎得周通啞口無言。
他看着林晚星冰冷的側臉,知道這次真是把嫂子惹毛了。
求生欲讓他立刻倒戈。
他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出陸行舟那枚男士婚戒,像上交贓物一樣,小心翼翼地遞到林晚星面前。
“嫂子,你別氣,都是我的錯!我幫你一起罵他!這個忘了老婆的負心漢!”
林晚星垂眸,看着靜靜躺在周通掌心的戒指。
那枚“星塵”,和她手上的是一對。
內圈還刻着他們名字的縮寫:L & L。
她忽然就笑了。
只是那笑意,看得周通背後一涼。
只見林晚星伸出纖細的手指,將那枚戒指拈了起來,放在眼前細細端詳。
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又危險的光。
“周通。”她輕聲開口。
“哎!嫂子我在!”周通立刻站直了身體。
“想不想將功補過?”
“想!想!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!”
林晚星滿意地點點頭,將那枚戒指緩緩收攏在掌心,感受着金屬冰涼的觸感。
她抬眼看向周通,一字一句,清晰地說道:
“陪我演場戲吧。”
周通愣了一下,隨即領會了精神,眼睛瞬間亮了。
他搓着手,壓低聲音,興奮地湊了過來。
“好嘞!嫂子,你說怎麼演,我保證是奧斯卡級別的演技!”
林晚星唇角的弧度更深了。
陸行舟,你不是失憶了嗎?
你不是忘了我,還覺得我“喪夫”是件妙事嗎?
很好。
那這場由我來主導的劇本,希望你會喜歡。
她轉頭,透過病房門的玻璃,看向裏面那個正一臉好奇打量着四周的“失憶霸總”。
那麼,第一幕,該從哪裏開始呢?
就從……你苦苦暗戀多年的“白月光”林晚星,爲她那“死去”的丈夫守身如玉開始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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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晚星推開病房門的時候,周通正襟危坐,像個等待老師檢查作業的小學生。
而床上那個剛剛還在撒嬌耍賴的男人,此刻正一臉期待地看着她,那雙清亮的桃花眼裏,閃爍着一種近乎天真的光芒。
仿佛她不是剛從外面回來,而是穿越了千山萬水,終於來到了他面前。
林晚星的心裏,那股被壓下去的火苗,又“蹭”地一下竄了起來。
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,拉開床邊的椅子坐下,眼神平靜無波。
“陸行舟。”她開口,聲音冷得像冰。
“我在!”他立刻應聲,坐直了身體,像一只等待指令的大型犬。
林晚星看着他這副樣子,心裏冷笑。
她緩緩開口,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砸在地上。
“醫生說你腦子沒大事,可以出院了。”
陸行舟的眼睛瞬間亮了,他幾乎要掀開被子下床。
林晚星下一句話,就將他釘在了原地。
“不過,在你出院之前,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通知你一下。”
她頓了頓,欣賞着他臉上逐漸浮現的困惑,然後,一字一句地,投下了那顆重磅炸彈。
“你,破產了。”
空氣凝固了。
陸行舟臉上的期待和雀躍,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的電影畫面,僵在那裏。
他眨了眨眼,似乎沒聽懂。
“晚星,你……你說什麼?”
“我說,你,陸行舟,創業失敗,陸家也跟着破產了。”林晚星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,像是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一樣簡單,“現在,你還欠了一屁股的債。”
短暫的死寂後,陸行舟忽然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。
他笑得前仰後合,連頭上纏着的紗布都顯得滑稽了幾分。
“晚星,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。”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,“我怎麼可能破產?你是不是氣我喝多了,故意編故事嚇我?”
林晚星還沒開口,一旁的周通“噌”地一下站了起來。
他一個箭步沖到床邊,一把抓住了陸行舟的胳膊,臉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,聲音都帶着哭腔。
“行舟啊!我的好兄弟!你怎麼能把這事兒給忘了呢!”
周通捶胸頓足,演技堪比影帝。
“你忘了你籤的那個天價對賭協議了嗎?你忘了你把整個寰宇都賭進去了嗎?!”
“這三年!兄弟我,我到處給你借錢填窟窿,我自己的公司都快被你拖垮了!可那個窟窿太大了,我實在是頂不住了啊!”
陸行舟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。
他看看一臉悲憤的周通,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林晚星,腦子裏一團亂麻。
“不可能……絕對不可能!”他掙扎着,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,“我……我在海外還有莊園!國內到處都有我的房產!怎麼可能說破產就破產!”
林晚星心中一動。
海外莊園?這家夥藏得還挺深。
她還沒來得及細想,周通已經接上了話,用一種更絕望的語氣說:“兄弟!你醒醒吧!現在房地產多不景氣啊!那些東西早就抵押出去了,根本不值錢了!我們完了!全完了!”
“不……”陸行舟的臉色變得煞白,他死死地盯着林晚星,“我不信!我要給我媽打電話!”
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,最後的、也是最可靠的求證方式。
“可以。”林晚星點頭,甚至體貼地指了指床頭櫃。
陸行舟顫抖着手,從床頭櫃上摸索着拿起自己的手機。
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好幾次,才顫巍巍地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。
電話很快就接通了。
“媽……”陸行舟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。
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雍容又帶着疲憊的女聲,正是陸行舟的母親,林晚星那位優雅的婆婆。
“兒啊,你醒了?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……”
“媽!他們說我破產了!是真的嗎?!”陸行舟急切地問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隨即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。
“兒啊,你怎麼把這事給忘了?你失憶了?”陸母的聲音裏充滿了憂愁,“我跟你爸……現在在國外投奔你堂叔呢。家裏的情況,確實……唉,不提也罷。”
陸行舟的心,一寸寸地沉了下去。
“那……那我該怎麼辦?”他的聲音已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。
“兒啊,”陸母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,“你現在最大的債主,是晚星。這幾年,她爲了幫你還債,把自己的積蓄、工作室都貼進去了。你現在什麼都別想,一切都聽晚星的,知道嗎?我們陸家欠她的,你這輩子都要好好還!”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
電話被掛斷了。
陸行舟拿着手機,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,雙目無神,面如死灰。
信念,徹底崩塌了。
他喃喃自語:“是我……是我不孝……”
林晚星冷眼看着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,沒有絲毫心軟。
她站起身,居高臨下地看着他。
“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。”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,“跟我回家。”
“家?”
聽到這個字,陸行舟死寂的眼中,終於閃過一絲微弱的光。
他抬起頭,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晚星,語氣裏帶着一絲卑微的希冀。
“晚星,那我們現在……”
他的話還沒說完,林晚星已經伸出手,一把將他手裏的手機奪了過去。
動作幹脆利落。
“我們?”林晚星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你想多了。”
她晃了晃手裏的手機,“從現在開始,你住我家,吃我家的,就算當男傭抵房租。”
“這部手機,價值不菲,先沒收,充當這個月的房租。哦對了,上個月的你還欠着呢。”
陸行舟徹底懵了。
男傭?
抵房租?
他看看自己身上剪壞的名貴西裝,再看看林晚星那張漂亮卻冷酷的臉,感覺自己像是在做一場荒誕至極的噩夢。
他絕望地扭頭,看向唯一的“救星”周通。
“周通,我……我到底欠了多少?”
周通的臉上寫滿了同情和無奈。
他走上前,重重地拍了拍陸行舟的肩膀,語重心長地說:
“行舟,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了。”
“你啊,就好好聽晚星的安排。她讓你往東,你別往西。她讓你打狗,你別攆雞。”
周通嘆了口氣,壓低聲音,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:
“興許,這輩子你還有重新當人的機會!”
說完,周通再也不看陸行舟那張生無可戀的臉,對着林晚星點頭哈腰。
“嫂子,那我先撤了!公司還有一堆爛攤子,我得去處理!”
話音未落,人已經溜出了病房,跑得比兔子還快。
病房裏,只剩下林晚星,和她新鮮出爐的“負債男傭”。
林晚星辦好了出院手續,拎着一個簡單的行李包,站在醫院門口。
陸行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,低着頭,默默地跟在她身後。
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林晚星看着前方那棟熟悉的別墅輪廓,唇角微微上揚。
她側過頭,看着身邊這個垂頭喪氣的男人,他身上還穿着醫院那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,顯得格外落魄。
“記住,從今天起,你住的地方,是我家。”
她特意加重了“我”字。
陸行舟茫然地點點頭。
林晚星在心裏冷笑。
陸行舟,歡迎回家。
歡迎來到你親手爲我設計的“愛巢”。
就是不知道,當你住進這個你以爲屬於我“亡夫”的家裏時,又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情?
昔日的霸總,今日的男傭。
這場好戲,才剛剛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