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開進漆紅的雕花牌坊,入目便是白牆青瓦的徽式建築,放眼望去,看不到頭。
到處都是點綴的盆栽鬆樹。
半大的孩子跑來跑去,有的還沒有車輪高,林馥幹脆叫顧飛宇下車,走過去。
顧家的祠堂和義莊都在這裏。
義莊裏有無人贍養的老人,也有家庭貧困的小孩,都靠顧老爺子牽頭成立的顧氏基金生活。
按理說,這樣一個人,怎麼也不該捏着林春山的畫不還。
林馥剛在車裏,仍舊在琢磨這個事。
顧飛宇先進去,然後輪到林馥。
一會兒的功夫,不知道哪裏冒出那麼多人,全都排在門外頭的天井,伸頭伸腦,議論紛紛。
“那就是林家最後一根獨苗啊……”
“是個姑娘,文文弱弱的,恐怕擔不住。”
“林繼海和他太太死得太早了,這恐怕就是命,天要他們家絕後。”
“快別這麼說,春山老爺子是我們的恩人,要沒有他,當年我們就回不來了。”
“哎。”
“哎……”
嘆息聲此起彼伏。
林馥聽到一些,心中不悅,臉上卻不顯。
顧老爺子坐在太師椅,鶴發童顏,精神矍鑠,單手執茶碗,一點也不抖,據說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練家子。
顧飛宇說完帶林馥來的緣由,側步讓開。
林馥上前,行了個禮,“顧爺爺好。”
顧老爺子放下茶,“你說說,你爺爺欠了我什麼,你又要來歸還什麼?”
對方的口吻,顯然知道林馥這次來是爲了什麼。
老東西。
知道還裝蒜。
林馥直起腰,“顧爺爺,我能坐下說嗎?”
“坐。”
顧飛宇還站着呢,林馥先坐上了。
人還是不能太老f實。
她喝了茶,先誇顧老爺子的茶好,然後東拉西扯,直到老頭再次問她,“你爺爺到底欠了我什麼?”
三幅畫啊!
還都是巔峰期的代表作。
要不是畫展開幕在即,她也不會在一堆爛事纏身時上門。
“您和我爺爺是戰友,這枚懷表,顧爺爺還記得嗎?”
林馥打開盒子,揭開紅色蓋布。
懷表表蓋碎裂,一顆生鏽的子彈卡正中。
看成色,有些年頭了。
顧老爺子接過,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色,“這是春山替我擋子彈那回……我賠了他新表,沒想到舊的還留着。”
老頭揮揮手。
伺候在旁的傭人,朝顧飛宇比了個請的手勢。
顧飛宇朝林馥說道:“阿馥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兩人離開。
聚在天井的顧家族人也陸續消失。
很快,猛虎歸山的雙面繡屏風之後,只剩林馥和顧老爺子。
沒有外人,話盡可敞開說。
林馥趁機提起顧老爺子拿走的三幅水墨畫。
老頭抬手,制止了眼前這個頗爲膽大的後輩,懷念之色收起,臉上有幾分薄怒:
“銳盈的事,你打算怎麼處理?”
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裏。
林馥說賠付計劃已經啓動。
老頭又說:“陸家可拿不出這筆錢。”
林馥淡笑不應。
目光篤定。
顧老爺子突然撫掌大笑,連聲叫好。
“好好好,不愧是春山兄弟教出來的孫女,有魄力、有脾氣!既然如此,老頭我也不賣關子,你爺爺那三幅畫,我不能給你。”
“這是爲什麼?”
“迎春圖、宴春圖、離春圖,三幅圖代表三個請求,你可以找我辦事。”
林馥驚得說不出話。
爺爺從來沒有跟她交代過……
“其他借出去的畫和古董,也是這個情況嗎?怪不得要不回來。”
“當然不是!”顧老爺子冷笑一聲,白胡子都翹起來,“……你安心等着,老頭我是隱退了,但不是收拾不了這群白眼狼。”
林馥暗暗鬆了口氣。
前世,她傷心欲絕,沒有心思爲爺爺辦畫展,也沒有心力處理外借的畫作和古董,更沒有魄力插手銳盈暴雷的事,所以從頭到尾不知道爺爺和顧家老爺子的約定。
林馥從來不是風雨飄搖的浮萍。
除陸笑鱗、周甜和一班朋友,還有爺爺的好友在身後看護。
現在想來,怪不得前世陸羽生病時,顧家家主主動伸出援手,請來享譽國際的名刀。
林馥思考再三,決定動用一個請求。
“顧爺爺,我還是想拿走一幅。”
“什麼難處?”
“陸笑鱗可能悄悄去抓儲槐了,想找回那兩百億,他性格莽撞,海外的環境又不比國內,我怕他出事。”
“陸笑鱗……”顧老爺子一拍桌子,眉頭緊皺,“陸家的小王八蛋出來多久了?”
“不到三個月。”
“剛出來就狂!我看他一點教訓也不記!”
老頭吹胡子瞪眼,最終還是應下。
一老一少,聊到日落西山,一塊去吃飯。
顧老爺子出來看到顧飛宇,神情一愣,“你怎麼還在?”
顧飛宇無奈嘆氣。
“大爺爺,我等着吃飯呢,你總不能連頓飯都不讓我吃。”
“就知道蹭飯!”
老頭哼了一聲,背着手往前。
林馥朝顧飛宇招招手,示意他跟上。
顧飛宇酸得不行,“他怎麼只罵我,你也蹭飯啊……”
……
吃過飯,林馥抱着古香古色的匣子,安定地坐進車。
匣子裏是迎春圖。
迎春、迎春……也許屬於林馥的春天,這一世終將到來。
不到一周。
林春山生前借出的畫作和古董,盡數歸還。
李管家將東西送到春山美術館。林馥加班加點,帶着專業人士一樣樣鑑定,登記入庫。
陸斯年過來時,林馥和保險公司的人談完,正在親自裝一頂明代頭冠。
冠冕繁復、奢華。
歷經滄桑,但色彩依舊奪目,近距離觀看,呈現的質感讓人贊嘆。
“這是鳳冠?”
“不算。”
林馥說起喜歡的東西,就算面對的陸斯年,話也多了起來,“真正的鳳冠只有皇後可以佩戴,你看上面的花樹數量和裝飾的動物,這最多是嬪妃用的。”
“聽說點翠工藝,是用翠鳥的羽毛?”
“你怎麼還知道這個?”
林馥快速裝好。
仿佛有人要來騙她的寶貝。
也不怪林馥起疑心,因爲陸斯年對這類東西完全無感,他走的是跟國際接軌的教育體系,歷史當然也學,但不會學那麼細。
前世,他也不贊成林馥研究這些。
還說什麼,跟隨文物出土的,除了傳統文化,還有未知病菌。
“倉庫空氣不好,你出去吧。”
林馥下逐客令。
陸斯年沒走,還讓林馥回去吃晚飯。
“爸今天在家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你別太累,放手一部分給別人做。”
……
林馥拍拍手,抬起頭,沒有奢華貴重的鳳冠加持,卻依舊容光煥發,一笑百媚,“陸總,都要當爸爸的人了,在這裏囉嗦,合適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