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。
陽光有些刺眼。
陸錚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,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。
他手裏夾着根煙,已經燃到了盡頭,燙到了手指。
但他毫無察覺。
滿腦子都是昨晚那個差點發生的吻。
還有蘇夏那個勾人的眼神。
以及……
顧明那個大嗓門。
“該死。”
陸錚煩躁地扔掉煙頭。
昨晚顧明那一嗓子,不僅嚇跑了他的旖旎心思。
更是帶來了一個重磅炸彈。
林婉暈倒了。
就在昨晚哭着跑出家屬院後沒多久,直接暈在了文工團的宿舍門口。
據說送去醫院的時候,手裏還死死攥着那個被退回來的保溫桶。
嘴裏喊着“陸團長”。
這下好了。
一夜之間。
謠言的風向徹底變了。
從“陸團長昨晚戰況激烈”,變成了“陸團長被鄉下悍婦迷了心竅,逼死文工團之花”。
現在的蘇夏,在全軍區人民的嘴裏,已經成了當代的蘇妲己。
是個會使妖術、心腸歹毒的狐狸精。
“吱呀。”
隔壁的房門開了。
蘇夏伸着懶腰走了出來。
她今天穿得依舊很隨意。
雖然還是舊衣服,但精神頭十足。
完全沒有一點作爲“輿論中心”的自覺。
“早啊,陸團長。”
蘇夏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。
“昨晚睡得好嗎?”
“沒做噩夢吧?”
陸錚看着她那張明豔動人的臉。
心裏那股子邪火又竄了上來。
“你還有心情笑?”
陸錚黑着臉站起來。
“你知道外面現在怎麼傳你的嗎?”
“惡毒悍婦。”
“鄉下潑婦。”
“逼死林婉的凶手。”
蘇夏挑了挑眉。
走到水缸邊,舀了勺水洗臉。
“傳就傳唄。”
“嘴長在別人身上,我還能給縫上?”
“再說了。”
她直起腰,甩了甩手上的水珠。
“林婉那是自己暈的。”
“跟我有什麼關系?”
“她是紙糊的嗎?送個雞湯被拒就能暈?”
“我看她是裝的。”
陸錚皺眉。
雖然他也覺得林婉這暈得有點蹊蹺。
但現在的輿論對蘇夏很不利。
尤其是政委剛才打電話來,把他臭罵了一頓。
說他沒處理好家庭關系,影響了軍民團結。
讓他趕緊去醫院看看林婉,把事態平息下去。
“不管是不是裝的。”
“人現在躺在醫院裏。”
“全團都在看着。”
“政委讓我去探病。”
陸錚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。
他不怕流血犧牲。
就怕這種娘們兒唧唧的破事。
蘇夏一聽,樂了。
“探病?”
“行啊。”
“正好我也閒着沒事。”
“我陪你去。”
陸錚警惕地看着她。
“你去幹什麼?”
“嫌事不夠大?”
“再去把人氣暈一次?”
蘇夏無辜地眨了眨眼。
“陸團長,你這話就不對了。”
“我是你媳婦。”
“名正言順的陸夫人。”
“外面都傳我是惡毒原配了。”
“我要是不去,豈不是坐實了我不懂禮數?”
“再說了。”
蘇夏眼底閃過一絲冷光。
“我也想去看看。”
“這位林婉同志,到底是真暈,還是假暈。”
“如果是裝的……”
“那我正好有一套祖傳的‘治暈’針法。”
“保證一針下去,藥到病除。”
陸錚看着她那副躍躍欲試的樣子。
忽然覺得脊背發涼。
他有預感。
今天這醫院,怕是要熱鬧了。
……
軍區總醫院。
三樓病房。
這裏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。
不少文工團的女兵,還有些看熱鬧的家屬,都聚在走廊裏。
病房裏。
林婉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。
手背上打着吊針。
看起來楚楚可憐,像是一朵飽受摧殘的小白花。
旁邊坐着幾個平時跟她要好的姐妹,正在義憤填膺地聲討着。
“婉婉,你就是太善良了!”
“那個鄉下女人都騎到你頭上拉屎了,你還忍着?”
“就是!陸團長也是糊塗!”
“怎麼能爲了那麼個潑婦,這麼對你?”
“我看啊,陸團長肯定是被那個狐狸精給下了迷藥了!”
林婉虛弱地咳嗽了兩聲。
眼角擠出兩滴淚。
“別……別這麼說。”
“嫂子她……她也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是我自己身體不好。”
“不怪陸團長。”
這番話,更是火上澆油。
把周圍人的怒火徹底點燃了。
多麼通情達理的好姑娘啊!
那個蘇夏簡直不是人!
就在這時。
走廊裏忽然傳來一陣騷動。
“來了來了!”
“陸團長來了!”
“還有那個鄉下女人!”
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。
陸錚冷着臉,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。
他一身軍裝,氣場強大。
所過之處,原本還在嚼舌根的人紛紛閉嘴。
而在他身邊。
跟着一個穿着舊褂子的女人。
正是蘇夏。
雖然衣服破舊,但她走得昂首挺胸。
那雙清亮的眼睛在人群中掃了一圈。
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戲謔。
仿佛她不是來接受審判的罪人。
而是來視察工作的領導。
“喲。”
“挺熱鬧啊。”
蘇夏走進病房。
看了一眼滿屋子的人。
“這是開表彰大會呢?”
“還是開追悼會呢?”
一句話。
直接把仇恨值拉滿。
一個圓臉的小女兵站了起來,指着蘇夏怒道:
“你會不會說話?”
“婉婉都被你氣病了,你還在這說風涼話?”
“果然是鄉下來的野蠻人!”
蘇夏看都沒看她一眼。
徑直走到病床前。
居高臨下地看着林婉。
“聽說你暈了?”
“被我氣的?”
林婉看到蘇夏,身體瑟縮了一下。
像是受驚的小兔子。
她看向陸錚,眼淚汪汪。
“陸團長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沒事。”
“你別怪嫂子。”
這演技。
蘇夏都想給她鼓掌了。
奧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。
陸錚站在一旁,眉頭緊鎖。
他最煩這種哭哭啼啼的場面。
“行了。”
陸錚冷冷地開口。
“既然沒事,那就出院。”
“部隊的醫療資源緊張。”
“別占着床位。”
全場死寂。
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陸錚。
這是人說的話嗎?
人家姑娘都暈倒了,你不安慰就算了,還讓人出院?
林婉的臉瞬間僵住了。
眼淚掛在睫毛上,掉也不是,不掉也不是。
“陸團長……”
“我頭還有點暈……”
“醫生說……可能是氣血攻心。”
蘇夏嗤笑一聲。
“氣血攻心?”
“我看是雞湯喝多了,油蒙了心吧?”
她忽然伸手。
一把抓住了林婉的手腕。
動作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。
“你幹什麼!”
旁邊的圓臉女兵尖叫一聲,想要沖過來。
卻被陸錚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。
蘇夏兩根手指搭在林婉的脈搏上。
裝模作樣地把了把脈。
然後。
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。
“嘖嘖嘖。”
“脈象平穩,強勁有力。”
“比牛都壯。”
“這哪是氣血攻心啊?”
蘇夏鬆開手。
轉頭看向圍觀的衆人。
大聲說道:
“各位同志。”
“林婉同志這是餓暈的!”
“餓暈的?”
衆人一愣。
“對啊。”
蘇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。
“那天她把老母雞湯送給我了。”
“自己一口沒喝。”
“你想啊,熬了那麼久的湯,自己沒喝上,全便宜我了。”
“這心裏能不難受嗎?”
“這一難受,飯也吃不下。”
“可不就餓暈了嗎?”
說着。
蘇夏從兜裏掏出一個煮雞蛋。
這是她早上特意從食堂帶的。
“來,林婉同志。”
“別客氣。”
“吃個雞蛋補補。”
“雖然比不上你的雞湯,但也能頂餓。”
這番操作。
簡直是把林婉的臉皮按在地上摩擦。
林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。
她想反駁。
可是蘇夏的話邏輯閉環。
而且確實是她把雞湯送出去的。
要是現在說自己是被氣的。
那不就承認自己小氣,連送個湯都要計較嗎?
“我不餓……”
林婉咬着牙,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。
“不餓?”
蘇夏挑眉。
“不餓怎麼會暈?”
“難道……”
她忽然壓低了聲音,湊近林婉。
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:
“難道你是裝的?”
“想用這種苦肉計來博同情?”
“林婉,你這手段,未免也太低級了。”
林婉的瞳孔猛地收縮。
被戳穿了。
她看着蘇夏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。
心裏第一次升起了一股恐懼。
這個鄉下女人。
根本不是什麼蠢貨。
她是裝豬吃老虎!
“既然不餓,那就出院吧。”
陸錚在旁邊補了一刀。
他雖然不懂女人的彎彎繞繞。
但他相信蘇夏的判斷。
而且他也看出來了。
這林婉臉色紅潤,中氣十足,哪像個病人?
“顧明!”
陸錚沖門口喊了一聲。
一直躲在門口看戲的顧明趕緊跑了進來。
“到!”
“去辦出院手續。”
“順便告訴文工團的領導。”
“如果身體素質這麼差,動不動就暈倒。”
“那就別在文工團待了。”
“下連隊去鍛煉鍛煉。”
“把身體練好了再回來唱歌。”
這一句話。
直接絕了林婉的後路。
下連隊?
那可是要去吃苦受罪的!
林婉這下是真的快暈了。
是被嚇暈的。
“不……不用了!”
林婉猛地坐了起來。
也不裝虛弱了。
動作麻利得很。
“陸團長,我覺得我好多了!”
“不用辦手續了!”
“我現在就回去!”
“這就好了?”
蘇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
“看來我這雞蛋還是神藥啊。”
“聞一聞就能治病。”
周圍的人也不是傻子。
看到這一幕。
哪裏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?
這林婉分明就是裝的!
爲了陷害人家兩口子!
原本還同情林婉的人,此刻眼神都變了。
變得鄙夷、厭惡。
“嘖嘖,沒想到她是這種人。”
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“虧我還以爲她受了多大委屈呢。”
“原來是想破壞人家軍婚啊!”
輿論的風向。
再次反轉。
林婉聽着周圍的指指點點。
臉上火辣辣的疼。
她知道。
她在文工團的名聲,算是徹底毀了。
而這一切。
都是拜蘇夏所賜!
她怨毒地看了蘇夏一眼。
咬着牙,灰溜溜地跑了。
連鞋都差點跑掉。
……
醫院走廊裏。
蘇夏心情大好。
走路都帶風。
“爽!”
“這就是打臉的感覺嗎?”
“太解壓了。”
陸錚走在她身邊。
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樣子。
嘴角也不自覺地勾了一下。
“你剛才那脈把得挺像那麼回事。”
“你真懂醫術?”
陸錚好奇地問道。
蘇夏聳了聳肩。
“略懂。”
“獸醫也是醫嘛。”
“在鄉下經常給豬看病。”
“這人跟豬也沒多大區別。”
“尤其是那種裝病的豬。”
陸錚:……
他就知道。
這女人嘴裏吐不出象牙。
“不過。”
陸錚忽然停下腳步。
認真地看着蘇夏。
“今天謝謝你了。”
“幫我解決了大麻煩。”
如果不是蘇夏這一鬧。
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林婉這塊牛皮糖。
現在好了。
林婉名聲臭了,以後肯定不敢再來糾纏他。
蘇夏擺了擺手。
“客氣什麼。”
“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。”
“我幫你,也是幫我自己。”
“畢竟……”
她沖陸錚眨了眨眼。
“我也聽說了。”
“現在外面都在傳。”
“說陸團長爲了個狐狸精,要拋棄糟糠之妻。”
“我這個‘狐狸精’。”
“總得出來正正名吧?”
陸錚的臉黑了一下。
“誰說你是狐狸精了?”
“這幫人就是閒的。”
“回去我就讓他們加練。”
蘇夏笑了笑。
沒有接話。
狐狸精?
她倒是不介意這個稱呼。
畢竟在末世。
只有最強的女人,才有資格被稱爲狐狸精。
那是對魅力和實力的雙重認可。
“走吧,陸團長。”
“戲看完了。”
“該回家做飯了。”
“今天中午吃什麼?”
“紅燒肉?”
陸錚的眼睛亮了一下。
喉結滾動。
“行。”
“紅燒肉。”
“多放點糖。”
兩人並肩走出醫院。
陽光灑在他們身上。
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。
雖然還隔着一段距離。
但那兩道影子。
卻已經悄悄地交織在了一起。
家屬院的謠言雖然還在傳。
但現在的版本已經變成了:
“哎,你們聽說了嗎?”
“陸團長那個媳婦厲害着呢!”
“一眼就看穿了林婉的把戲!”
“而且還會醫術!”
“聽說陸團長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。”
“連路都走不動了!”
謠言這種東西。
有時候。
傳着傳着。
就變成了預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