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阿秀端着那碗幾乎沒動過的水,從陸凜屋裏退出來,臉上是掩不住的愁容和無奈。
她對着在院子裏整理書籍的女兒嘆了口氣,低聲道:“小夏,這可咋整?一口水都沒喝,問啥也不吭聲,就這麼幹坐着……臉白得跟紙一樣,這樣下去,人非得熬幹了不可。”
江臨夏聽了這話放下手裏的書,拍了拍手上的灰,眼神裏閃過一絲了然和果決。“媽,你別管了,我去。”
她起身,徑直走進陸凜那間昏暗的房間。
屋裏,陸凜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,像一尊失去生氣的石雕,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。
陽光透過窗簾縫隙,照在他蒼白的臉上。
“陸大連長,”江臨夏開口,聲音清亮,不帶絲毫暖意,“還在爲剛才換褲子的事賭氣?這是要絕食抗議?”
輪椅上的人紋絲不動,連眼睛都不眨一下,權當她不存在。
江臨夏也不惱,反而抱臂靠在門框上,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戲謔:“哦,不是賭氣?那就是害羞了?嘖,我一個沒出閣的大姑娘都沒說什麼,你一個大男人,當兵打仗什麼陣仗沒見過,這點事兒就臊得連水都不喝了?真要論起來,怎麼看都是我比較吃虧吧?”
“你……”陸凜猛地睜開眼,眼底猩紅,聲音嘶啞破碎,“江臨夏!你是女流氓嗎?!我說了不用你管!誰讓你多事的?出去!以後我的事,不用你插手!”
他情緒激動,胸口劇烈起伏,被氣的不輕,他就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孩子!
他只想安靜的待着,然後安靜的死去,這樣活着對他而言除了屈辱,一點兒意義都沒有!
“好啊,”江臨夏從善如流地點點頭,語氣卻瞬間冷了下來,“你想死,可以。但別死在我們母女手裏,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。”
她話鋒一轉,目光銳利如刀:“既然你不需要我們管,那從今天起,顧小北也不用去上學了。就讓他留在家裏,專門伺候你。給你端飯送水,擦身換衣,處理排泄物。你們兄弟情深,正好互相成全。我們娘倆就想圖個清靜,安安生生過日子,可背不起虐待病人,致人死亡這口黑鍋!”
“你胡鬧!”陸凜氣得渾身發抖,手指死死摳着輪椅扶手,指節泛白,“小北還是個孩子!他怎麼能不上學?!你不能把他牽扯進來!”
“我胡鬧?”江臨夏嗤笑一聲,步步緊逼,“你和顧小北倒真是兄弟一心,都爲對方着想。他怕我們餓着你,省下一半飯點名要留給你,還放話回來要找我們算賬;你呢,明明需要人照顧卻不配合,變着法地給他遞‘我們虐待你’的刀子。合着我們母女倆活該夾在中間,受你們這兄弟情深的夾板氣?”
她頓了頓,語氣裏的譏諷更濃,上下打量着他:“看你長得濃眉大眼,一派正氣,聽說以前還是個帶兵的連長,就這點覺悟和擔當?遇到點挫折就擺爛等死,順便拖累所有關心你的人?真是叫人瞧不起。”
“我現在就問你最後一句,”江臨夏走到他面前,居高臨下地看着他,目光灼灼,“到底配不配合治療,按時吃飯喝水?你要是鐵了心不配合,我立馬就去學校給顧小北辦理輟學手續。反正這窩囊氣,我們是不受。你們兄弟倆,自己過去吧!”
陸凜胸膛劇烈起伏,死死地瞪着江臨夏,那雙漂亮的鳳眼滿是憤怒和無奈。
江臨夏的分析的確沒錯,雖然不是他的本意,可小北護着他,他又不配合,的確是讓人家母女受委屈了。
而且他發現自己所有的堅持和抗拒,在這個牙尖嘴利、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面前,都變得蒼白無力。她精準地抓住了他的軟肋——顧小北。
半晌,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,帶着豁出去的憤恨:“我喝。”
江臨夏眉梢微挑,淡淡道:“早這麼痛快不就行了,也省得浪費這麼多口水。”
她轉身出去,很快端着一杯溫水回來,直接遞到他唇邊。
陸凜閉了閉眼,緩慢地張開了幹裂的嘴唇。
……
一放學,顧小北就背着書包像顆小炮彈似的沖進家門。
然而,下一秒他就猛地刹住了腳步,眼睛瞪得溜圓,難以置信地看着堂屋飯桌的方向。
陸凜……陸凜哥竟然坐到了飯桌前!
雖然肯定不是他自己行走,是被江臨夏幫忙安置在椅子上的,但這已經是許久沒有見過的景象了。他平時都是一個人待在屋子裏,拒絕與任何人共處。
“哥!”顧小北什麼都顧不上了,書包隨手一甩,就撲到了陸凜腿邊。他仰着小臉,先是驚喜,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,小狗似的湊到陸凜嘴邊使勁聞了聞。
陸凜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怔,隨即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窘迫和暖意,知道他這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吃他留的早飯。
他微笑和善的看着他,聲音還有些沙啞,卻帶着認真的保證:“你留的飯,哥都吃了。”
看着顧小北那雙亮晶晶、滿是關切的眼睛,陸凜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,又酸又澀。
他想起之前小北晚上餓得偷偷啃被子角,卻還是固執地把早飯省下一半留給自己……
他之前到底在幹什麼?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,連這個最需要他保護的孩子都還要勉強來照顧他?
一股強烈的自責涌上心頭,讓陸凜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紅。
他深吸一口氣,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鄭重:“小北,聽着,以後你自己好好吃飯,不準再留一半給我。哥會跟你一起吃,不會再餓着了。”
顧小北看着哥哥微紅的眼眶,似乎明白了什麼,他重重點頭,小大人似的拍拍陸凜的胳膊:“嗯!哥,你也要好好吃飯,好好養傷!你一定會好起來的!我還等着你好了,再把我舉起來沖鋒呢!”
“好。”陸凜的聲音低沉,卻帶着承諾的分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