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昭昭是在一陣消毒水氣味和身體劇烈的疼痛中醒來的。
她費力地睜開眼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潔白的天花板,然後是陳征那張布滿胡茬、寫滿疲憊與擔憂的臉。
“昭昭!你醒了?”
陳征的聲音沙啞得厲害,他緊緊握着她的手,力道大得幾乎讓她感到疼痛,但那掌心傳來的溫度卻異常灼熱。
“孩子……孩子們呢?”許昭昭的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哼哼,她最牽掛的就是她那六個提前來到世界的小寶貝。
“孩子們沒事!”陳征立刻回答,語氣帶着一種如釋重負的激動,“都在保溫箱裏。李主任說,雖然體重很輕,但生命體征暫時穩定。三男三女,都很堅強。”
三男三女……都活着……許昭昭懸着的心終於落下,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。這是喜悅的淚水,也是劫後餘生的釋放。
陳征看着她蒼白的臉和不斷滾落的淚珠,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,又疼又澀。他笨拙地伸出手,用粗糙的指腹輕輕擦去她的眼淚。
“別哭,沒事了,都過去了。”他低聲安慰,語氣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,“你剛做完手術,不能激動。”
許昭昭感受着他生硬卻真誠的安撫,看着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下巴上青黑的胡茬,知道他肯定守了自己很久。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心田,沖淡了身體的疼痛和之前的恐懼。
“你……你怎麼回來了?”她輕聲問。
“部隊接到電話,我就立刻請假趕回來了。”陳征言簡意賅,但眼神裏的後怕說明了一切。他不敢想象,如果他晚回來一步……
就在這時,病房門被輕輕推開,劉主任和孫嫂子走了進來,臉上都帶着笑意。
“昭昭,你可算醒了!真是嚇死我們了!”孫嫂子快步走到床邊,眼眶紅紅的。
劉主任也笑着說:“許昭昭同志,恭喜你啊!六胞胎平安降生,這可是我們軍區的大喜事!你可是立了大功了!”
許昭昭虛弱地笑了笑:“謝謝劉主任,謝謝嫂子。”
劉主任看向陳征,語氣帶着贊賞和一絲嚴肅:“陳營長,你也辛苦了。不過,家裏的事情,我們都聽說了。這次的事情性質非常惡劣!組織上一定會嚴肅處理!”
陳征臉色一沉,點了點頭:“謝謝組織關心,我會處理好。”
正說着,王桂芬和李秀花提着個保溫桶,畏畏縮縮地出現在門口。王桂芬臉上堆着討好的笑:“征兒,昭昭醒了?太好了!我熬了點雞湯,給昭昭補補身子……”
陳征猛地轉頭,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駭人,如同利箭般射向她們:“出去!”
王桂芬嚇得一哆嗦,手裏的保溫桶差點掉地上。李秀花更是直接躲到了王桂芬身後。
“征……征兒,娘也是關心昭昭……”王桂芬試圖辯解。
“關心?”陳征站起身,高大的身軀帶着強大的壓迫感,一步步走向門口,“用灑水結冰的方式來關心?用克扣飲食的方式來關心?娘,你當我陳征是傻子嗎?!”
他的聲音不大,卻字字如刀,帶着雷霆之怒。
王桂芬被他逼得連連後退,臉色慘白:“我……我沒有……”
“有沒有,你心裏清楚!”陳征在門口站定,擋住了她們進來的路,語氣不容置疑,“聽着,從現在開始,沒有我的允許,你們不許靠近昭昭和孩子半步!滾回家裏去,好好反省!”
“征兒!我是你娘啊!”王桂芬哭喊起來,“你不能這麼對我!”
“我就是因爲還認你這個娘,才只是讓你回去反省!”陳征的聲音冷得像冰,“要是昭昭和孩子這次有個萬一,你以爲你還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嗎?”
王桂芬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狠厲嚇住了,哭聲戛然而止,只剩下驚恐的抽氣聲。
李秀花更是嚇得魂不附體,拉着王桂芬就要走:“娘,咱……咱們先回去吧……”
王桂芬看着兒子那決絕的背影,知道這次是真的觸犯了他的逆鱗,再鬧下去只會更糟。她最終咬了咬牙,灰溜溜地跟着李秀花走了。
趕走了那對婆媳,病房裏終於清靜下來。
劉主任和孫嫂子又安慰了許昭昭幾句,便識趣地離開了,將空間留給了這對剛剛共同經歷了生死考驗的夫妻。
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人。陳征回到床邊坐下,看着許昭昭依舊蒼白的臉,沉默了片刻,突然開口,聲音低沉而鄭重:
“昭昭,對不起。”
“以前,是我疏忽,讓你受委屈了。”
“以後,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和孩子。我保證。”
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類似的話,但這一次,許昭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話語裏的決心和重量。這不是敷衍,不是客套,而是一個男人、一個丈夫、一個父親最莊重的承諾。
許昭昭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,心中最後一絲因爲穿越和原主記憶而產生的隔閡與疏離,在這一刻悄然消散。
她伸出沒有輸液的手,輕輕覆在他緊握着自己的大手上,嘴角揚起一個虛弱的、卻無比真實的笑容:
“陳征,謝謝你。”
“還有……我和孩子們,以後就拜托你了。”
她的手很小,很軟,因爲虛弱而帶着涼意。但就是這輕輕的觸碰,卻讓陳征渾身一震,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瞬間涌遍四肢百骸。他反手將她的手緊緊包裹在自己溫熱粗糙的掌心裏,仿佛握住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。
“嗯。”他重重地點頭,千言萬語都凝聚在這個簡單的音節裏。
四目相對,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無聲的、卻無比堅定默契的情感。過往的陌生與隔閡,在生死考驗和共同守護新生命的戰栗喜悅中,冰雪消融。
他們之間的關系,在這一刻,發生了質的飛躍。從法律上的夫妻,變成了真正意義上彼此依靠、彼此守護的伴侶。
幾天後,許昭昭的情況穩定下來,雖然還不能下床,但已經可以喝一些流食。陳征每天都守在醫院,笨拙卻耐心地照顧她,喂她喝水,幫她擦臉。
他甚至在李主任的允許下,隔着保溫箱的玻璃,第一次看到了他們的六個孩子。那麼小,像六只紅彤彤的小貓,身上插着細細的管子,看得他這個鐵血漢子心都揪成了一團,同時也涌起一股無比強烈的、想要守護他們長大的責任感。
“你看,那個蹬腿最有勁的是老大,旁邊那個睡覺還咂嘴的是老四……”許昭昭雖然不能親自去看,卻憑着母親的本能和護士的描述,如數家珍地給陳征介紹。
陳征認真地看着,聽着,將每一個孩子的特征默默記在心裏。這是他陳征的骨血,是他和昭昭共同創造的奇跡。
“名字……你想好了嗎?”許昭昭輕聲問。
陳征沉吟了一下,說:“想了幾個,你看看行不行。老大叫陳建國,老二陳建華,老三陳建業。老四陳曉曦,老五陳曉雯,老六陳曉玥。”
許昭昭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幾個名字,建國、建華、建業,帶着時代的氣息和父親的期望;曉曦、曉雯、曉玥,則寓意着晨光、雲彩和美玉,充滿了母親的溫柔祝願。
“很好聽。”她微笑着點頭,“就叫這個吧。”
陳征看着她的笑容,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。他第一次覺得,這個家,是如此的真實而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