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在青石板路上疾馳,車輪碾過路面,在靜寂中有些刺耳。
張澤仁雙手緊握,掌心全是冷汗。
還好,他把女兒平安帶回來了!初聞皇後召見,張嫣進宮的消息,他的一顆心幾乎被恐懼冰凍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,當那張酷似裴清蘅的臉暴露在未央宮中,暴露在晉帝蕭儼眼前時,會引發怎樣石破天驚的後果!
如今嫣兒平安無事,難道她只見了皇後,卻沒遇見陛下麼?
“嫣兒今日,可曾面聖?”張澤仁的聲音輕得像風中殘燭,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“阿爹在怕什麼?”張嫣的聲音很輕,卻像重錘敲在張澤仁心上,“怕嫣兒面聖?怕陛下看到嫣兒這張臉?阿爹,嫣兒,果真很像‘清蘅’麼?”
一連串的疑問讓張澤仁全身劇震,瞳孔驟然縮如針尖!
“清蘅”,僅憑這兩個字,他便已能想象未央宮內是何等驚心動魄!這張臉……他終究是藏不住了!
十五年了。從發現嫣兒的容貌越長越像清蘅那天起,一絲隱秘的欣喜便被無邊的恐懼淹沒。那恐懼如同巨蟒,年復一年勒緊他的心髒,讓他喘不過氣。
他將女兒藏於深閨,不允她進宮,不叫她赴任何宴請,隔絕所有可能認出這張臉的視線。他以爲只要熬到準之手握兵權,熬到嫣兒及笄,熬到尋得赤元草解了胎毒,便能護着嫣兒避開那跗骨之蛆般的宿命,讓她遠離京都,自由活在光天化日之下。可千算萬算,沒算到皇後會突然宣召——讓他功虧一簣,讓張、裴兩家瞬間墜入危局。
嫣兒絕不能重演清蘅的悲劇!
這念頭如同烈火,灼燒着他的五髒六腑!
不能再等了!準之必須即刻領兵入京,至於裴家,這時應該已經收到了他的消息,那些隱藏多年的涼州鐵騎,也該動一動了。還有裴逸,他們兩家所有的商鋪生意,所有的消息渠道,都必須馬上行動起來,糧草,軍械,銀兩……都要源源不斷,送到準之手中。
“阿爹!”
張嫣的輕喚將他從驚濤駭浪般的思緒中拽回,目光落在女兒臉上。
張嫣微微仰着頭,秋水般的眸子清澈沉靜,像一汪能撫平躁動的清泉。被這目光望着,他焦灼的心竟慢慢定了下來。
“陛下給嫣兒賜了婚,只怕此刻聖旨都已擬好了,等咱們到家,傳旨的內侍也該到了。”
“賜婚?”張澤仁猛地攥緊了拳。蕭儼既已見過嫣兒這張臉,竟還肯賜婚?賜給了誰?無論賜給誰都不對勁!以他的性子,根本不該放嫣兒出宮!
張嫣微微低頭,目光掃過腰間那枚溫潤的蟠龍玉佩,手指撥了撥玉佩上的穗子:“賜婚東平王蕭無極!”張嫣的聲音清晰而堅定。
賜婚東平王?張澤仁有些恍惚!蕭儼,他打的什麼主意?他要做什麼?蕭無極?蕭無極昨日允婚,今早就進宮求賜婚了麼?所以是他,親手將嫣兒推到蕭儼面前,讓張、裴兩家陷入這般被動?是有心,還是無意?
張澤仁閉了閉眼,無論蕭家父子打的什麼算盤,準之都不能等邊關安頓後再進京了。嫣兒的安危容不得半分僥幸。匈奴主力已散,想來近期無力再戰。他絕不能把嫣兒的性命交到旁人手中!即便是東平王蕭無極,也不行!
另一邊,蕭無極目送張家馬車遠去,薄唇輕啓:“離十三。”
一道黑影從隱身處的大樹上躍下,離十三垂手立在他身後,如同一尊沒有聲息的石像。
“徹查裴玄策。”蕭無極沉吟片刻,眼中閃過一絲銳利,“就從……三四十年前查起。事無大小,無論巨細,本王要知道這個‘清蘅’的一切。”
離十三躬身領命,一言不發,身形一晃便隱入綠蔭,仿佛從未出現過。
蕭無極回頭,厭棄地瞥一眼宮門,決然轉身。
他的目的已達到,再不想進入這令人窒息的深宮,至於未央宮中的帝後……
想必此刻,他們也已派出各自的人手了吧。蕭無極唇角微勾,眼底泛起興味。原以爲只是一場爭奪兵權的較量,如今看來,事情要比想象中有趣得多。
“阿兄!”他還沒走出幾步,蕭無妄已追了上來。
“阿兄實在無情!”蕭無妄不滿:“你們都走了,未央宮裏的氣氛,壓得我喘不上氣,我是爲了誰才受了這罪?你走居然不帶上我?我是真佩服太醫令,那老頭抖了半晌,竟也沒暈了過去。”
蕭無極不耐煩聽他聒噪,甩袖便走,蕭無妄卻又湊了上來:“阿兄,你真要娶張家阿嫣?她可真美!整個京都,再沒誰家貴女及得上她的美貌。可你說母後,她爲何突然反對你的婚事?之前她明明很歡喜。難道張嫣生的太美,她反而不滿意了麼?說什麼子嗣,阿兄你……”
“閉嘴!”蕭無極沉了臉,眼神冷了幾分:“還是這般口無遮攔!看來本王便不該縱你,就當送你去嵩陽學宮,好好學上幾年,也能不至於如此冒失!”
蕭無妄愣在原地,撓了撓頭,半天沒想通自己哪裏冒失了。抬頭時,蕭無極已走出老遠,他忙高喊一聲:“阿兄,等等我!”拔腿追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