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市的夏天,空氣黏稠而悶熱。林姝抱着一摞剛打印好的文件,快步走在弘毅科技寬敞明亮的辦公區裏。冷氣開得很足,但她額角還是沁出了細密的汗珠。
入職一個月,她依然處於熟悉和適應的階段。市場部的工作比她想象中更繁雜,節奏更快,同事間也帶着大公司特有的、禮貌而疏離的競爭氛圍。她像一個上了發條的陀螺,努力旋轉,不敢有絲毫懈怠。
“聽說了嗎?總部空降的那位副總裁,下周就要來我們這邊常駐了!”茶水間裏,幾個女同事正聚在一起低聲議論,語氣裏帶着難掩的興奮。
“真的假的?就是那個……沈聿?傳說中沈董的獨子,之前一直在國外治病,最近才回國接手業務的?”
“對,就是他!聽說超級年輕,而且……帥得人神共憤!”
“不止呢!能力超強,回來才半年,就把總部幾個難啃的老項目都擺平了,雷厲風行,手段厲害得很!”
“唉,這種天之驕子,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啦……”
沈聿?
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,林姝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,手裏的文件差點滑落。她下意識地扶住牆壁,穩住身形。
是同名同姓嗎?還是……真的是他?
不可能。她立刻否定了這個荒謬的想法。他應該在國外接受治療,就算治好了,也應該在他父親那個龐大的商業帝國裏,怎麼會來S市,還偏偏是弘毅科技?
一定是巧合。只是同名而已。
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深吸一口氣,端着水杯走進茶水間。那幾個女同事看到她,議論聲小了些,對她點頭笑了笑,便各自散去了。
林姝接完水,回到自己的工位,心卻久久無法平靜。那個名字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,激起了層層漣漪。
一周後,副總裁到任的消息正式公布。整個分公司都彌漫着一種緊張又期待的氣氛。各部門都被要求整理內務,準備迎接新上司的巡視。
林姝所在的市場部也不例外。經理反復強調着注意事項,讓大家務必展現出最好的精神面貌。
下午三點,傳聞中的副總裁終於抵達。
林姝正埋頭整理一份季度報告,忽然感覺到辦公區的氣氛瞬間凝滯,隨即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和竊竊私語。她下意識地抬起頭。
只見部門經理和幾位總監正簇擁着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,從走廊那頭緩緩走來。
逆着光,她首先看到的是他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,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完美身形。然後,是他輪廓分明的側臉,鼻梁高挺,下頜線條冷硬流暢。最後,是他那雙眼睛——深邃,銳利,如同浸了寒潭的墨玉,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,緩緩掃過辦公區。
那一刻,林姝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!
是他!
真的是沈聿!
他不是看不見嗎?他的眼睛……治好了?
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,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。她呆呆地看着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,看着他行走間從容不迫的步伐,看着他與經理交談時微微頷首的矜貴姿態,看着他眼神掃過她這邊時,那毫無波瀾的、如同看一個陌生物件般的目光……
他沒有認出她。
一絲一毫的熟悉感都沒有。
那雙曾經在黑暗中無數次“凝視”過她的眼睛,此刻清明、銳利,卻唯獨……沒有她。
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。她猛地低下頭,手指死死摳住桌沿,指甲因爲用力而泛白。眼眶瞬間就紅了,她拼命咬着嘴唇,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。
怎麼會……這樣?
他不僅治好了眼睛,還……忘記了她?
那些生死與共,那些黑暗中的相互依偎,那些他緊緊抱着她說“等我”的瞬間……難道都只是她的一場幻覺嗎?
沈聿在部門經理的陪同下,簡單巡視了一圈,聽取了幾句匯報,說了幾句勉勵的話,聲音低沉悅耳,卻帶着一種公式化的疏離。他的目光偶爾會掠過那個一直低着頭、肩膀微微顫抖的女職員,但並未多做停留。
對他而言,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下屬部門,這些面孔,都是他龐大商業版圖中微不足道的螺絲釘。
巡視結束,他在衆人的簇擁下離開。
直到那迫人的氣場徹底遠去,辦公區才重新恢復了窸窣的聲響。
“天啊,沈總本人比照片上還帥!”
“那氣場太強了,我剛才都不敢呼吸!”
“感覺好嚴肅啊,以後日子難過了……”
同事們的議論聲傳入耳中,林姝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。她只覺得渾身冰冷,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。
“林姝,你沒事吧?臉色這麼白?”旁邊的同事好心問道。
林姝猛地回過神,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:“沒……沒事,可能有點低血糖。”
她借口去洗手間,逃離了辦公區。
站在洗手台前,看着鏡子裏臉色慘白、眼圈泛紅的自己,林姝終於忍不住,淚水無聲地滑落。
她以爲時間可以撫平一切,她以爲換個環境就可以重新開始。
可當他如此真實地、以這樣一種全然陌生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時,她才明白,有些傷口,從未愈合,只是被強行掩蓋。而此刻,這掩蓋被無情撕開,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。
他忘了她。
徹徹底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