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後，烈風武館內院。
與外院的粗獷開闊不同，內院位於武館深處，白牆黛瓦，回廊曲折，庭院中點綴着古木奇石，顯得清幽許多。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藥香和更濃鬱的元氣——據說內院地下有一條微弱的靈脈分支，在此修煉事半功倍。
新晉的二十名內院弟子，此刻聚集在“演武堂”前的青石廣場上。相比外院的灰布衣衫，內院弟子服飾是靛青色勁裝，左繡銀色“烈”字，質地明顯更佳。衆人神色各異，有興奮，有忐忑，也有如蘇文軒般面帶倨傲，目光不時掃過人群中的林陌，冷意暗藏。
堂前石階上，立着三人。居中是一位面容清癯、三縷長須的老者，身穿深藍長袍，氣息淵深似海，正是內院首席教習，陳鬆年。左右各立一男一女，男的身形魁梧如鐵塔，面色黝黑，是主管實戰的教習鐵戰；女的約莫三十許，鵝蛋臉，眉眼溫婉，但目光銳利，是主管心法修習的教習沈清秋。
陳鬆年目光緩緩掃過衆人，聲音平和卻清晰傳入每人耳中：“入內院，只是開始。內院弟子，月例五兩，每月可領淬體丹一枚，憑貢獻點可兌換武技、丹藥、兵器，亦可申請進入‘元氣室’修煉。內院不禁私鬥，但有三條鐵律：不可出人命，不可廢人修爲，不可勾結外敵。違者，廢去武功，逐出師門，情節嚴重者，格勿論。”
衆人心中一凜，齊聲稱是。
“內院每月小比，三月大比。小比前十，獎勵貢獻點；大比前三，可入‘藏書閣三層’挑選一門武技，或得館主親自指點。”陳鬆年頓了頓，“另有一事，城主府前發下通告，三月後，‘清河武會’重啓。凡二十歲以下、淬體四重以上者，皆可報名。武會前十，可得城主府重賞，更有機會被推薦參加‘郡城大比’。此乃揚名立萬、獲取資源的良機，爾等好生把握。”
此言一出，場中頓時動。清河武會，五年一度，是清河城年輕一代最大的盛事。往年武會前十，無不被各大家族、宗門爭相招攬，賞賜豐厚。若能更進一步，在郡城大比中嶄露頭角，那便是鯉魚躍龍門，前途不可限量！
蘇文軒眼中精光一閃，嘴角微翹，志在必得。他淬體四重，在內院新晉弟子中已屬頂尖，三個月時間，足夠他再進一步。其餘人等也摩拳擦掌，躍躍欲試。
林陌面色平靜，心中卻快速盤算。淬體四重是門檻，他現在二重巔峰，需盡快突破。武會獎勵豐厚，更是接觸更高層次勢力的跳板，不容錯過。但蘇文軒必是勁敵，且絕不會放過在武會上針對他的機會。
“現在，分配院落。”陳鬆年揮手，一名執事上前，按名單分配住處。內院弟子每人獨居一小院，雖不大，但清淨，利於修煉。林陌分到“丁字七號院”，位置稍偏，但正合他意。
柳雨分在“丙字三號院”，與林陌相隔不遠。她悄悄對林陌使了個眼色，示意稍後聯系。石勇則分在“戊字十一號院”，位置最差，他默默接了鑰匙，低頭離去。
衆人散去，各自安置。林陌來到丁字七號院，推門而入。小院方方正正，一間正房，一間側室，院中有石桌石凳，一角有口老井，牆角種着幾叢翠竹，頗爲雅致。他簡單收拾，將隨身物品放好，便在院中石凳坐下，取出新領的內院手冊和一本《烈風心法（淬體篇）》翻閱。
內院手冊記載了詳細規則、貢獻點兌換列表、以及各種設施使用方法。貢獻點可兌換之物琳琅滿目：黃階下品武技（50點）、中品（100點）、上品（200點）；一品丹藥如淬體丹（10點）、壯血丹（15點）；精鐵兵器（30-100點不等）；甚至還有進入“元氣室”修煉的資格（每20點）。而獲取貢獻點的方式，除了完成武館發布的任務，每月小比、大比也有獎勵。
《烈風心法（淬體篇）》則是烈風武館核心基礎功法，比外院的《基礎要訣》精深數倍，詳細闡述了淬體境九重的修煉要訣、氣血搬運法門、以及突破小境界的關隘。林陌仔細閱讀，對照自身古法修煉，許多疑惑豁然開朗，但也更清楚古法的霸道與隱患——這心法講究循序漸進，夯實基礎，與他強行催谷的路子截然不同。
“或許，可以嚐試將兩者結合。以《烈風心法》爲主，調和氣血，穩固基；以古法三式爲輔，在關鍵時刻沖擊瓶頸。再輔以寒髓蘭之類的陰寒藥物，中和燥烈。”林陌若有所思。但這需要極高的控制力和對自身狀況的精準把握，稍有不慎，便是經脈錯亂的下場。
正沉思間，院門被輕輕叩響。開門，是柳雨。她換了身鵝黃襦裙，提着一個食盒，笑吟吟道：“林師兄，喬遷之喜，我帶了些吃食，給你添添煙火氣。”
林陌側身讓她進來。柳雨將食盒放在石桌上，裏面是幾樣精致小菜，一壺清茶，還有一碟晶瑩剔透的桂花糕。“我娘聽說我進了內院，高興壞了，非要讓我帶些過來。林師兄，嚐嚐，我娘手藝可好了。”
兩人相對而坐。柳雨倒了兩杯茶，忽然壓低聲音：“林師兄，我聽說，蘇文軒放話了，要在內院讓你好看。他表哥蘇文博是內院老弟子，淬體六重，在內院頗有些勢力。你千萬小心。”
“兵來將擋。”林陌抿了口茶，清香回甘。“你自己也當心，他未必會放過你。”
“我才不怕他。”柳雨皺了皺鼻子，隨即又憂心道，“不過，三個月後的武會，蘇文軒肯定會參加。他想拿名次，在武會上針對你是最方便的。林師兄，你得盡快提升修爲。”
“嗯。”林陌點頭，看向柳雨，“你如今淬體二重，離四重尚有距離。這三個月，有何打算？”
柳雨握了握拳：“我會拼命修煉！我爹說了，豆腐坊的生意他撐着，讓我安心練武。林師兄，我想...和你一起變強。”
她眼神清澈堅定，帶着不容置疑的決心。林陌心中微動，這姑娘，看似柔弱，內裏卻有股不服輸的韌勁。“修煉若有疑問，可來找我。”
“真的？”柳雨眼睛一亮，“那說定了！對了，林師兄，貢獻點你打算怎麼賺？我看了列表，好些任務都要求淬體三重以上，或者組隊。咱們要不要...一起？”
林陌沉吟片刻：“我先接些單人能完成的任務。等修爲上去，再考慮組隊。”他暫時不想與任何人綁得太緊，尤其是柳雨。蘇文軒的威脅如芒在背，他不想牽連她。
柳雨有些失望，但很快振作：“也好。那林師兄，你先看看這個。”她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紙，展開，是一份手抄的清單，“這是我爹托人從城主府抄來的，往年武會獎勵的部分名錄。你看，前十名不僅有金銀、丹藥，還有機會挑選一門黃階上品武技，甚至...獲得進入‘城主府寶庫’外圍挑選一件寶物的資格！”
林陌目光落在清單末尾，瞳孔微縮。城主府寶庫，據說收藏了清河城數百年的積累，雖只是外圍，也必有珍品。這誘惑，確實不小。
“而且，”柳雨聲音壓得更低，“我爹聽說，這次武會，似乎與‘玄鐵礦’的歸屬有關。城主府與幾大家族正在博弈，武會結果，可能會影響最後的分配...”
玄鐵礦！林陌心中一凜。他早前在茶館便聽過風聲，沒想到竟與武會掛鉤。若真如此，這次武會的水，比他想的還要深。各方勢力角力，參賽者恐成棋子。
“消息可靠？”
“七八成。我爹送貨時，親耳聽到米行掌櫃與城主府管事閒聊提及。”柳雨道，“林師兄，這渾水，咱們要不要蹚？”
林陌默然片刻，緩緩道：“既入江湖，便身不由己。關鍵在於，如何在這渾水中，撈到我們想要的東西，又不被漩渦吞沒。”
柳雨似懂非懂，但見林陌神色沉靜，心中也安定下來。“反正，我聽林師兄的。”
兩人又聊了片刻修煉心得，柳雨才告辭離去。林陌將她送到院門口，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小徑盡頭，這才回身，關緊院門。
夜色漸濃，內院各處陸續亮起燈火。林陌沒有點燈，就着月光，在院中緩緩打起一套最基礎的拳法。動作很慢，一招一式，力求精準，心神則沉入“凝神內觀”，仔細體會每一寸肌肉的發力，每一縷氣血的流轉。
《烈風心法》的口訣在心頭默誦，清涼平和的意蘊，漸漸與古法那霸烈的熱流交融。起初有些滯澀，但隨着時間的推移，兩者竟慢慢形成一種奇異的平衡，如同陰陽魚，緩緩旋轉。脊椎那處的刺痛，在這平衡中悄然緩解。
“有門道。”林陌收拳，額角見汗，但眼神明亮。這融合之道，雖只初窺門徑，卻讓他看到了一條更穩妥的前路。
之後數，林陌深居簡出。白去“傳功堂”聽陳鬆年、沈清秋講解心法要義、武技精微，去“百煉堂”在鐵戰指導下與機關傀儡對練，打磨實戰。夜裏則在自家小院苦修，嚐試融合兩種功法，輔以寒髓蘭調和。他進展極快，修爲穩步向淬體三重近，對力量的掌控也越發精微。
期間，蘇文軒果然頻頻找茬。或是在對練時“失手”重擊，或是在林陌領取丹藥時故意隊，或是唆使跟班散布謠言，說林陌在外院考核中作弊雲雲。林陌一概冷處理，能避則避，避不開便以最小代價化解，絕不糾纏。他知道，此刻翻臉，吃虧的只會是自己。
蘇文軒見林陌隱忍，氣焰更盛，但內院嚴禁死鬥，他也只能小打小鬧，難以傷及本。這口氣憋在心裏，越發扭曲，只等武會時機。
這午後，林陌從百煉堂出來，正準備去貢獻堂看看新任務，卻在回廊拐角，被三人攔住去路。爲首的是個三角眼、鷹鉤鼻的青年，一身靛青勁裝，氣息凌厲，正是蘇文軒的表哥，蘇文博。他身後跟着兩個內院弟子，也是淬體五重修爲，面色不善。
“林陌是吧？”蘇文博斜眼打量，語氣輕蔑，“聽說你挺狂啊，連我表弟都敢動。”
林陌止步，神色平靜：“蘇師兄有何指教？”
“指教？”蘇文博嗤笑，“你一個淬體二重的廢物，也配我指教？我只是來告訴你，在內院，是龍你得盤着，是虎你得臥着。尤其是我蘇家的人，不是你這種泥腿子能惹的。自斷一臂，跪下給我表弟磕三個頭，然後滾出內院，我饒你一條狗命。”
林陌眼神漸冷：“若我不答應呢？”
“不答應？”蘇文博眼神一寒，淬體六重的氣勢驟然爆發，壓向林陌！“那我就親自打斷你四肢，廢了你修爲，扔出武館！看看館規能不能保住你！”
威壓臨體，林陌呼吸一窒，但他脊背挺直，體內融合後的內息急速運轉，生生抗住，半步不退。“內院嚴禁私鬥傷殘，蘇師兄是想觸犯鐵律？”
“鐵律？”蘇文博獰笑，“我說你是練功走火入魔，自廢修爲，誰能證明是我動的手？小子，給你最後一次機會，跪，還是死？”
氣氛劍拔弩張。周圍已有弟子駐足圍觀，議論紛紛，卻無人敢上前。蘇文博在內院勢力不小，尋常弟子誰敢觸黴頭？
林陌緩緩握拳，骨節發白。他袖中，那柄短刀冰涼。若真動手，他未必沒有一搏之力，但後果難料。正當他權衡之際，一個清冷的女聲忽然響起：
“蘇文博，好大的威風。內院何時成了你蘇家的一言堂？”
人群分開，沈清秋緩步走來，鵝黃衣裙，面容溫婉，但目光如劍，直刺蘇文博。
蘇文博面色微變，收斂氣勢，拱手道：“沈教習，此子挑釁我蘇家，我只是略施懲戒...”
“略施懲戒？”沈清秋淡淡道，“我怎麼聽到，你要斷人手臂，廢人修爲？蘇文博，內院鐵律，你是忘了，還是覺得蘇家可以凌駕於館規之上？”
“弟子不敢！”蘇文博額頭見汗。沈清秋雖爲女子，但修爲已達淬體九重，是內院有數的高手，更是館主心腹，他得罪不起。
“不敢就好。”沈清秋目光掃過林陌，略一停頓，“林陌，你隨我來。其餘人，散了。”
衆人如蒙大赦，紛紛散去。蘇文博狠狠瞪了林陌一眼，低聲道：“小子，算你走運。武會上，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！”說罷，帶人悻悻離去。
林陌沉默跟上沈清秋。兩人一前一後，來到沈清秋的獨居小院“清秋苑”。院中植滿桂花，此時未開，但綠意蔥蘢，清幽雅致。
沈清秋在石凳坐下，示意林陌也坐。“方才之事，你如何處理？”
林陌略一沉吟：“忍一時，圖長遠。”
“忍？”沈清秋看他一眼，“忍到何時？武會之上，他若下死手，你當如何？”
“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。”林陌平靜道，“弟子只求問心無愧，但若有人我入死地，我亦不惜玉石俱焚。”
沈清秋眸中閃過一絲異色，微微頷首：“你倒有幾分血性。不過，光有血性無用。蘇文博淬體六重，蘇文軒淬體四重，武會之上，你憑何抗衡？”
林陌默然。這正是他最大的短板。
“我看過你外院考核的記錄。”沈清秋緩緩道，“獵凶獸，淨利落；與蘇文軒沖突，以弱抗強，不落下風。你修煉的，似乎並非單純的《烈風心法》？”
林陌心中一凜，面上不動聲色：“弟子偶得一點機緣，輔以修煉，但基仍是館傳心法。”
沈清秋不置可否，忽然抬手，一指虛點林陌前膻中。林陌只覺一股溫潤卻沛然難御的力量透體而入，瞬間遊走四肢百骸，他體內融合的內息竟被引動，自行運轉抵抗，脊椎那處暗傷也隨之暴露，傳來輕微刺痛。
“咦？”沈清秋收手，眼中訝色更濃，“你修煉過某種極爲霸烈的外門功法，傷了基，但近期又得陰寒藥物調和，暫穩傷勢。更奇的是，你竟在嚐試融合兩種截然不同的功法路子...膽子不小。”
林陌後背滲出冷汗。這沈教習眼光之毒，修爲之高，遠超他預料。在她面前，自己幾乎毫無秘密可言。
“不必驚慌。”沈清秋語氣緩和下來，“武道之路，本就各有緣法。你能得機緣，是你的造化。但融合功法，凶險異常，稍有不慎，便是經脈盡碎的下場。你脊椎暗傷，便是前兆。”
“求教習指點。”林陌起身，鄭重一禮。
沈清秋沉吟片刻，道：“你既有膽魄嚐試，我便給你指條路。武館藏書閣三層，有一卷《冰火鍛骨訣》殘篇，雖是黃階上品，但修煉條件苛刻，需同時具備寒熱兩種屬性內力，且對意志力要求極高。歷來嚐試者，非死即殘，故束之高閣。你若能在一個月內突破淬體三重，我可破例允你借閱三。能否練成，看你造化。”
冰火鍛骨訣？林陌心跳加速。這功法，聽名字便與他的現狀契合！若能以此爲橋梁，徹底融合古法與烈風心法，不僅隱患可解，實力必將大漲！
“弟子必全力以赴！”林陌斬釘截鐵。
“莫高興太早。”沈清秋淡淡道，“即便練成，也只是爲你打下基。武會之上，強手如雲，蘇家不過其中一家。城主府、各大家族、乃至外來勢力，都會派人參賽。你若無淬體四重修爲，絕難入圍前十。”
“弟子明白。”
“去吧。今之事，我不會外傳。但你記住，內院看似平靜，實則暗流洶涌。三月後武會，是機遇，更是漩渦。好自爲之。”沈清秋揮揮手，閉上雙眼，不再言語。
林陌深深一禮，退出清秋苑。夕陽餘暉灑在身上，暖意融融，但他心中卻一片清明凜冽。
一個月，突破淬體三重，獲取《冰火鍛骨訣》。三個月，突破四重，在武會中出重圍。這條路，步步荊棘，但他已無退路。
遠處，內院鍾聲悠揚，回蕩在暮色中。少年背影挺直，朝着貢獻堂方向，大步而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