靈脈在符堂後山最深處,穿過三重符門禁陣,才抵達一處半開的石窟。石窟內壁布滿天然晶簇,晶簇間流淌着淡淡的靈光,像無聲的河。
雲舒隨顧玄踏入石窟時,第一感覺是“靜”。
不是符鏡閣那種壓抑的靜,而是靈脈自身的沉靜——像一頭沉睡的巨獸,呼吸綿長,吐納之間便讓人心神安穩。
石窟中央立着一石柱,石柱上嵌着一枚拳頭大的靈石,靈石色澤青潤,靈光如水波般蕩漾。石柱四周刻着繁復的引靈紋,紋路由粗到細,像把靈脈的力量一點點“導”出來。
顧玄走到石柱前,抬手在引靈紋上輕輕一按。
引靈紋亮起,靈脈的力量被牽引而出,化作一圈圈柔和的光,緩緩擴散。
顧玄回頭看雲舒:“靈脈能給你墜子充能,但也會放大你墜子的‘古路氣息’。”
他語氣平靜:“所以你要做的,不是吸得越多越好,而是——以封養鎖。”
雲舒心頭一凜:“以封養鎖?”
顧玄點頭:“鎖印第二層是鎖天機,第三層是‘以封養鎖’。你用封抑制墜子的外放,用鎖收攏墜子的內蘊。這樣墜子會越來越穩,推演越來越準,氣息卻越來越難被察覺。”
他指了指石柱:“你把墜子放在引靈紋的邊緣,不要放在正中。正中靈壓太強,你壓不住。”
雲舒依言將黑玉墜子放在引靈紋邊緣。
墜子剛一接觸引靈紋,便像被喚醒的獸,輕輕一震。墜子背面的鎖息紋亮起一線血色,隨即又被雲舒眉心的鎖印壓下。
雲舒運轉《封印斂息訣》,鎖印的封勢與鎖息紋的封勢交纏,像兩層鞘,將墜子層層裹住。
靈脈的靈光緩緩滲入墜子。
墜子內部的推演陣被一點點“喂”醒,卻不再像之前那樣躁動,反而像被馴服的馬,步伐沉穩。
顧玄站在一旁,目光始終落在雲舒眉心的鎖印上,像在確認她是否能守住那道“封”。
雲舒的神識沉入墜子。
她沒有進行符眼推演,只做最基礎的“鎖路”——讓墜子內部的符路沿着固定軌跡運行,不溢出、不紊亂。
就在她以爲一切平穩時,石柱上那枚靈石忽然微微一暗。
暗得很短暫,卻像有人在靈脈上輕輕掐了一把。
雲舒心口一跳,下意識抬頭。
顧玄的眼神也沉了下去。
他抬手在石柱上一拍,引靈紋瞬間亮起,強行穩定靈脈。可下一瞬,石窟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“咔”。
像鎖鏈扣合。
雲舒循聲望去,只見石窟最深處的陰影裏,緩緩走出一道身影。
那人穿着灰袍,袍角沾滿塵,像常年守在不見天的地方。他的臉被一張符紋面具遮住,只露出一雙眼——那雙眼沒有情緒,像兩塊冷玉。
雲舒的第一反應是:看符人。
可顧玄卻在此時開口,語氣竟比以往更鄭重:“守印人。”
雲舒心口一震。
守印人——符堂裏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人。傳說他們不屬任何一脈,只守符堂的“印”,守符堂的“禁”,守那些不能被翻開的舊賬。
灰袍人走到石柱前,目光落在黑玉墜子上,停了兩息。
他沒有伸手,也沒有說話。
可雲舒卻感覺到,自己的鎖印在發熱,像被什麼力量“看”穿了封。
灰袍人終於開口,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砂紙:“古印醒了。”
顧玄拱手:“是。”
灰袍人:“鑰匙也醒了。”
顧玄:“是。”
灰袍人沉默片刻,又道:“鑰匙不該在她手裏。”
雲舒心頭發冷。
這句話像宣判。
顧玄卻不退:“鑰匙在她手裏,是命。”
灰袍人看向顧玄:“你要保她?”
顧玄平靜道:“我要保符堂。”
灰袍人發出一聲極輕的笑,像石頭摩擦:“保她,就是保符堂?”
顧玄沒有解釋,只道:“她母親的舊案,該翻了。”
灰袍人的目光驟然冷了一分:“舊案封了。”
顧玄:“封得住案,封不住因果。”
兩人的對話像兩把刀在鞘裏相撞,沒有火花,卻讓人脊背發涼。
雲舒握緊掌心,強行讓自己不後退。
灰袍人終於將目光轉向雲舒:“你叫雲舒?”
雲舒拱手:“弟子雲舒。”
灰袍人:“你母親叫雲清月?”
雲舒指尖一緊:“是。”
灰袍人沉默片刻,忽然抬手,指尖在石柱引靈紋上輕輕一點。
引靈紋瞬間暗了一截,靈脈的力量像被硬生生掐斷。
雲舒眉心的鎖印猛地一震,鎖息紋也隨之亮起,血色紋路在墜子背面遊走,像在抵抗某種無形的壓制。
灰袍人淡淡道:“你能守住封,說明你比你母親當年更穩。”
他頓了頓:“但你也會比她更危險。”
雲舒沒有問“爲什麼”。
她知道,這種人說的每一個字,都不會是多餘的。
灰袍人轉身,走向石窟深處:“顧玄,帶她走。今靈脈異動,會被人察覺。”
顧玄點頭:“明白。”
灰袍人臨走前,又丟下一句話:“看符人在布網。你若想查舊案,先學會——別掉進網裏。”
話音落下,他的身影便融入陰影,像從未出現過。
雲舒怔在原地,心口仍在狂跳。
顧玄抬手收起黑玉墜子,遞給雲舒:“走。”
雲舒接過墜子,發現墜子比之前更涼,涼得像一塊真正的玉。可她能感覺到,墜子內部的推演陣比以往更“沉”,更“穩”。
她低聲問:“顧師,守印人……到底站在哪邊?”
顧玄看了她一眼:“守印人只站在‘印’那邊。”
“印要封,他就封;印要開,他就開。”
雲舒更不懂了:“那他今爲何放我走?”
顧玄沒有回答,只道:“你先活下去。活下去,才有資格懂。”
兩人剛走出石窟,顧玄忽然腳步一頓,抬手在雲舒肩頭一按。
雲舒只覺一股厚重的封勢壓下,將她全身的氣息連同墜子的波動一並壓住。
顧玄的聲音壓得極低:“有人在看。”
雲舒順着他的目光望去,只見遠處竹林邊緣有一道極淡的影子一閃而過,像被風抹去。
看符人。
雲舒的眼神冷了下來。
她忽然明白守印人那句“看符人在布網”是什麼意思——他們已經不滿足於窺探,開始試探,開始布局,開始尋找一個能讓她“自己交出鑰匙”的機會。
顧玄帶着雲舒穿過三重禁陣,回到內門區域。
一路上,雲舒都在想母親的舊案。
母親當年爲何失蹤?爲何瀕死?爲何只留下“別讓他們找到鑰匙”?
鑰匙到底指墜子,還是指她自己?
回到住處時,門外竟放着一個小小的木盒。
木盒沒有封條,沒有署名,像隨手丟下的。
雲舒盯着木盒,心裏第一反應不是好奇,而是警惕。
顧玄卻示意她打開。
雲舒緩緩掀開盒蓋。
盒內鋪着一層黑色絨布,絨布上放着一枚靈石——中品,靈光溫潤,比她之前那枚更純。
靈石下壓着一張薄薄的符紙,符紙上只有一句話:
“想知道你母親的真相,今晚三更,來後山‘舊符庫’。”
雲舒心口一沉。
舊符庫——符堂最忌諱的地方之一,傳說那裏封存着無數被禁的舊符與舊案,常年由守印人看管。
顧玄看着那枚中品靈石,眼神冷得像冰:“餌。”
雲舒低聲:“他們想用真相換鑰匙?”
顧玄點頭:“或者用真相你失控。”
他抬手將靈石與符紙一並收起:“你今晚不去。”
雲舒抬頭:“可這是線索。”
顧玄看着她:“線索也是繩套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卻更堅定:“但他們既然遞了餌,就說明他們急了。”
“急了,就會出錯。”
顧玄將一枚新的符牌遞給雲舒:“今晚你照常抄寫戒律。子時,來符鏡閣。”
雲舒接過符牌:“顧師要做什麼?”
顧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:“我要教你第四課——如何用別人的餌,釣別人的魚。”
雲舒握緊符牌,掌心發熱。
她知道,真正的局,從這一刻才開始。
而她的每一步,都必須踩在靈石與封印之間,既不能讓火熄滅,也不能讓火照亮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