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:神諭與南行
意識如同沉溺在溫暖厚重的海洋深處,無光無聲,唯有最原始的安寧。時間的概念在這裏消失,只有一股溫潤醇和、蘊含着無限生機與大地脈動的力量,如同最輕柔的手,細致地梳理着張天傲體內每一寸破碎的經絡、每一個瀕臨崩潰的細胞,以及那被雙帝之力粗暴“錘煉”過、近乎渙散的神魂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仿佛一瞬,又仿佛萬年。
一點微光在意識深處亮起,帶着外界的聲響與感知,如同水般涌回。
首先感受到的是身體——出乎意料的……好。非但沒有預想中那種被撕裂後又強行縫合的虛弱與劇痛,反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與堅韌。骨骼仿佛被重新淬煉過,更加致密;肌肉纖維中蘊含着隱而不發的力量;五髒六腑如同被甘泉洗滌,煥然一新。最明顯的是經脈,曾經細弱狹窄的通道,此刻被拓寬、加固了何止數倍,其中流淌着的不再是普通的氣血,而是混雜了一絲極淡的、難以言喻的溫潤靈機與隱約的鋒銳感,自行緩緩運轉,滋養全身。
他知道,這是岱嶽府君那道青色神光,以及之前被強行灌注、最終殘留下點滴的雙帝之力淬煉的結果。他的身體,在經歷了近乎毀滅的危機後,因禍得福,完成了一次脫胎換骨般的蛻變。雖然距離那些飛天遁地的修士還差得遠,但已遠超普通人的範疇,正式踏入了……“人境”?按照那個修煉層次的劃分,或許是人境初期?他不太確定,但能清晰感受到生命層次的躍遷。
其次感受到的是環境。
他躺在一片柔軟的、散發着清香的草地上。睜開眼睛,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岱嶽殿前那肅穆的廣場,而是一處靜謐的山谷。山谷不大,三面環着溫潤的青玉山壁,谷中溪流潺潺,奇花盛開,靈氣氤氳成淡淡的霧靄,陽光(不知是真實陽光還是靈境模擬)透過霧靄灑下,形成道道光柱,寧靜祥和得如同仙境。
這裏依舊是岱嶽靈境,但顯然是靈境內一處更爲私密、用於休養的地方。
他坐起身,活動了一下手腳,感覺狀態前所未有的好。低頭看去,身上的破爛衣物已經不見了,換上了一套樣式古樸、質地柔韌的月白色長衫,大小正合身。食指上的黑色龍紋指環靜靜戴着,掌心那淡金色的劍形印記也還在,只是兩者都內斂了許多,不再有之前的“躁動”感。
“醒了?”
一個溫和厚重、仿佛直接在心中響起的聲音傳來。
張天傲抬頭,只見前方不遠處,溪流邊的青石上,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影。
那是一位中年男子,身穿簡單的青色常服,頭戴竹冠,面容溫潤如玉,雙目清澈深邃,仿佛能倒映出山川河嶽。他姿態隨意地坐在石上,手中拿着一青竹魚竿,魚線垂入溪流,卻並無魚餌。他整個人仿佛與這片山谷、與整個靈境融爲一體,和諧自然,不帶絲毫煙火氣,卻又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。
岱嶽府君!或者說,是府君的一道化身或投影。
張天傲連忙起身,恭敬行禮:“晚輩張天傲,拜見府君!多謝府君救命之恩!”
府君擺了擺手,示意他不必多禮,目光在他身上掃過,微微點頭:“汝身負大因果,歷經此番磨礪,基已固,算是因禍得福。救你,亦是救泰山,救東土生靈,不必言謝。”
他的目光在指環和印記上停留片刻,眼中掠過一絲感慨:“祖龍霸道,漢武銳烈。這兩位……終究是醒在了最該醒的時候。”
“府君,泰山如今……”張天傲關切地問。
“邪穢源已暫除,靈境外壁已加固。”府君的語氣平靜,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山中殘留污穢,自有山神地祇與草木之靈逐步清理。假以時,泰山可復舊觀,繼續鎮守東極,梳理地脈。”
他頓了頓,看向張天傲:“此次能驚退‘千面之母’爪牙,喚醒本君,汝居功至偉。那數十位守護英靈的最後執念,亦功不可沒。可惜,他們靈性已近乎燃盡,只餘一點真靈印記,被本君收攏,置於靈境深處溫養,未來或有一線機緣。”
張天傲心中既感安慰又有些黯然。那些默默守護到最後一刻的前輩……
“逝者已矣,精神長存。”府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“如今更重要的,是當下與未來。”
他放下手中的魚竿(溪流中並無魚,這更像是一種象征性的行爲),神情變得肅穆:“本君雖已蘇醒,但神力恢復尚需時,且泰山職責所在,無法輕易離開靈境核心,介入外界紛爭過深。”
“然,華夏之劫,非止於泰山,非止於東土。西方蠻神既已伸出爪牙,其志不小。嬴政、劉徹等帝星蘇醒,只是第一步。”
府君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靈境,望向了廣袤的華夏大地:“本君感應到,南方金陵方向,紫金山上,有一股極其厚重堅韌、混雜着草莽龍氣與沖天戾氣的‘土德’正在劇烈勃發,其勢洶洶,已近破關邊緣。那應是明太祖朱元璋之陵。”
張天傲點頭,這正是嬴政之前提及、武帝劍意也有所感應的方向之一。
“朱元璋此人,出身微末,驅除韃虜,重開大統,其性剛猛果決,伐戾氣極重,卻亦深諳民間疾苦,基最是扎實。”府君緩緩道,“其陵寢‘樞機’,當與大地、與‘江山社稷’之念結合最深。他若蘇醒,對於凝聚散亂民心、組織地面抵抗,或有奇效。”
“然而,”府君話鋒一轉,眼中閃過一絲凝重,“本君亦感應到,金陵方向,除了朱元璋的陵寢氣機,還混雜着數股極爲隱晦、卻同樣古老邪惡的氣息,似乎……並非簡單的異魔或西方神系力量。其中一道,陰寒刺骨,隱帶水腥與屍氣,盤踞於大江之下;另一道,熾熱暴戾,藏於鍾山地火之中……還有數道,更加飄忽難辨。”
張天傲心中一驚:“府君的意思是,金陵那邊,除了朱元璋可能蘇醒,還有別的……麻煩?”
“不僅是麻煩。”府君搖頭,“那些氣息,存在的時間極爲久遠,有些甚至可能比朱元璋的時代更早。它們似乎一直潛伏在那裏,被皇陵氣運或山川地勢隱隱鎮壓。如今天地劇變,靈氣復蘇,皇陵氣機動蕩,恐怕……有些東西,也要按捺不住了。”
這可不是好消息。一個即將蘇醒的朱元璋已經夠讓人緊張了,再加上幾個不知底細的古老邪物?
“汝之使命,尚未完成。”府君看向張天傲,目光中帶着期許與一絲托付,“嬴政遣你爲信使,串聯帝星,劉徹予你劍意,助你前行。如今泰山之厄暫解,本君亦當有所表示。”
他伸出手指,隔空對着張天傲輕輕一點。
一點凝練如青色寶石、內部仿佛有微型山嶽虛影沉浮的光點,自府君指尖飛出,緩緩沒入張天傲的眉心。
刹那間,張天傲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與腳下的大地產生了更深的聯系。一種厚重、安穩、承載萬物的感悟油然而生。同時,一股清涼的氣息流轉全身,進一步鞏固着他的經脈與神魂,甚至隱隱提升了他對周圍環境中“土”、“木”屬性靈氣的感知與親和。
“此乃本君一縷‘鎮嶽安土地祇本源’,可助你穩固基,加快傷勢恢復,於大地之上行走時,可得地脈微力加持,趨吉避凶,亦能略微安撫山川精怪之屬。”府君解釋道,“然此力主守御滋養,非攻伐之術,遇敵仍需謹慎。”
張天傲再次拜謝。他能感覺到,有了府君這縷本源加持,自己的身體狀態和續航能力得到了極大提升,對於接下來必然更加艱險的旅程,無疑是雪中送炭。
“持此本源,前往金陵紫金山。”府君囑托道,“尋明孝陵,見朱元璋。告知他泰山之事,以及嬴政、劉徹已醒之訊。彼性烈如火,然重家國大義,當知輕重。”
“若遇潛伏邪物作祟……”府君沉吟片刻,“可視情況,或借朱元璋之力除之,或……暫且回避,以待時機。切記,汝之首要任務,是串聯,是傳訊,非是孤身除魔。”
“晚輩明白!”張天傲重重點頭。
“此外,”府君最後道,目光投向更遙遠的南方和西方,“泰山之事,動靜不小。‘千面之母’雖受挫退去,必不甘心。其他覬覦華夏的域外存在,亦會有所警覺。嬴政、劉徹氣機彰顯,恐已引來更強者注視。你此行南下,路途恐不太平,需加倍小心。”
“你身負三位……嗯,如今是三位存在之印記,因果糾纏愈深,福禍相依。好自爲之。”
說完,府君的身影開始緩緩變淡,如同要融入這山谷的靈氣霧靄之中。
“府君!”張天傲忽然想起一事,急忙問道,“晚輩……該如何離開靈境?”
府君淡淡一笑,並未回答,只是袖袍輕輕一揮。
張天傲只覺得眼前景象一陣模糊、旋轉,腳下傳來輕微的失重感。待他回過神來,發現自己已然站在了泰山的山道之上,正是之前靠近玉皇頂的那片區域。
四周環境已然大變。雖然山石依舊殘破,草木尚未完全恢復生機,但那種令人窒息的污穢氣息與邪惡低語已蕩然無存。空氣清新凜冽,帶着雨後的溼潤與泥土芬芳。天空雖然仍有陰雲,但不再那麼低垂壓抑,雲隙間甚至透下幾縷真實的、帶着暖意的陽光。
極目遠眺,玉皇頂方向,那巨大的漆黑坑洞已然消失不見,只留下一片新生的、的岩土。殘破的廟宇廢墟依舊,卻不再散發不祥,反而有種劫後餘生的平靜。山間隱約有清越的鳥鳴傳來,雖然稀落,卻是生機開始的征兆。
泰山,活了。
張天傲深吸一口這久違的清新空氣,感覺身心舒暢。他辨認了一下方向,金陵在東南。有了府君本源加持,他感覺步履輕盈了許多,對山路地形的感知也敏銳不少,似乎能本能地選擇更省力、更安全的路徑。
他沒有立刻下山,而是轉身,對着玉皇頂的方向,再次鄭重地行了一禮。不僅是對岱嶽府君,也是對青冥老道,對那些燃燒最後英靈的守山前輩。
禮畢,他不再猶豫,轉身邁步,沿着山道,向着東南方向,開始了新的征程。
目標——金陵紫金山,明孝陵!
就在張天傲離開泰山範圍不久。
泰山深處,岱嶽靈境。
那青玉神山之巔,岱嶽府君的本體(更爲凝實偉岸)負手立於雲端,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壁壘。
“祖龍,漢武,還有那個有趣的小家夥……”府君低聲自語,“這場劫數,棋局漸開啊。”
他的目光投向了西方,那裏,隱約有幾道讓他也感到些許忌憚的磅礴意志,似乎正將更多的注意力,投向東方這片原本“沉寂”的土地。
“風暴……要來了。”
幾乎同時。
驪山地宮深處,正在貫通最後幾條關鍵靈脈的嬴政,似乎心有所感,微微抬眸,冰冷的目光掃過虛空某個方向。
茂陵劍鳴聲中,劉徹的意志帶着不加掩飾的好戰與期待:“來的好!正愁沒夠分量的對手磨劍!”
金陵,紫金山地脈深處。
一股沉重、憋悶、仿佛壓抑了太久的怒吼,正在厚厚的封土與陵寢禁制下,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,隆隆作響:
“他娘的……哪個龜孫……在外面鬧騰?!吵得咱睡不安生!徐達!湯和!給咱聽聽!是不是……輪到咱老朱……出去活動筋骨了?!”
陪葬墓區,傳來沉悶的金鐵回響,以及戰馬壓抑的嘶鳴。
而金陵城下,浩蕩長江的某處幽深水底,一雙猩紅的、巨大如燈籠的眼睛,在淤泥中緩緩睜開,帶着無盡的陰冷與貪婪,望向了紫金山的方向。
鍾山山腹,岩漿翻滾的深處,某種熾熱暴戾的意志,也發出了不耐煩的躁動低吼。
更遙遠的南方、北方、乃至海外……無數或明或暗的存在,都將目光投向了這片正在發生驚天巨變的古老土地。
張天傲並不知道,他的南行之路,將不僅僅是一次傳信之旅。
更是一場卷入更多蘇醒存在、更多古老隱秘、更多殘酷沖突的……風暴中心之行。
他只知道,必須前進。
爲了始皇的囑托,爲了武帝的劍意,爲了府君的期許,也爲了……那黑暗中,或許存在的一線華夏之光。
(第九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