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，上長塘村通向海邊的小路上，趙振蓬腳步沉穩地走着。他的意念如同無形的蛛網，早已將身後幾十米外那兩個鬼祟的身影牢牢鎖定——瘦猴和另一個王大奎手下的混混，正縮在一叢茂密的芭蕉樹後探頭探腦。
“奎哥，那小子今天沒拎桶，也沒帶耙子！看着不像要出海啊？”瘦猴壓低的聲音帶着疑惑，透過意念清晰地傳入趙振蓬耳中。
“媽的，搞什麼鬼？跟緊了！看他去哪！海蛇哥那邊還等着信呢！”另一個混混的聲音帶着不耐煩。
趙振蓬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。想盯梢？那就跟着吧。
他腳步一轉，沒有走向村東的礁石灘，而是拐向了村子西頭李大壯家那棟同樣陳舊、但收拾得還算利落的瓦房。院門沒關，李大壯正光着膀子，吭哧吭哧地在院子裏劈柴，汗珠順着他黑瘦結實的脊背往下淌。
“大壯。”趙振蓬在院門口喊了一聲。
李大壯聞聲回頭，看到趙振蓬，黑瘦的臉上立刻露出憨厚的笑容，放下斧頭，抓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胡亂擦了把臉：“蓬仔！今天咋有空過來？走，趕海去？”他習慣性地就去拿靠在牆邊的桶和耙子。
“今天不去‘鬼見愁’，”趙振蓬走進院子，目光掃過牆角堆着的幾捆修補好的破漁網，“去南邊那片淺灘轉轉。一個人沒意思，找你搭個伴。”
“淺灘？”李大壯愣了一下，隨即撓撓頭，“那片灘塗水淺沙多，平時也就撿點小蛤蜊、挖挖沙蟲，沒啥大貨啊？還不如去礁石區碰碰運氣...”他顯然也聽說了趙振蓬在“鬼見愁”的“壯舉”，眼神裏帶着熱切和一絲期待。
“碰運氣也得看潮水，今天那邊不行。”趙振蓬語氣篤定，“淺灘有淺灘的貨。跟我走一趟？撈到的貨，賣了錢，對半分。”他拋出了誘餌。
“對半分？”李大壯眼睛瞬間亮了！趙振蓬的“運氣”現在在村裏可是神乎其神！就算去淺灘，跟着他，指不定也能沾點光！他立刻把桶和耙子塞給趙振蓬一套，“行！聽你的！蓬仔你現在是‘海神童子’，你說去哪就去哪！”他咧着嘴，露出一口白牙，滿是信任。
兩人拎着家夥什走出院門。意念感知中，芭蕉樹後那兩個身影明顯急了，匆匆忙忙地跟了上來。
“奎哥，不好！他跟李大壯那憨貨搭夥了！”
“媽的，李大壯那小子有把子傻力氣...跟緊了！看他們到底搞什麼名堂！”
趙振蓬和李大壯一路向南，穿過村子，走向那片連接凰落村和上長塘村交界地帶、相對平緩開闊的淺水灘塗。這片灘塗沙多礁石少，退潮後露出大片平坦的沙地，偶爾有些小水窪，確實不是產出名貴海貨的地方，多是些蛤蜊、沙蟹、彈塗魚之類的小東西。不少凰落村和上長塘村的婦女、老人會來這裏挖沙蟲、撿蛤蜊貼補家用。
他們到達時，灘塗上已經零星有些人影在彎腰忙碌了。看到趙振蓬和李大壯，尤其是認出趙振蓬後，不少人都投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，低聲議論着。
“看，趙家那小子！”
“還有李大壯...他們不去‘鬼見愁’，跑這沙地來幹嘛？”
“誰知道呢...興許‘海神童子’看上這片沙地了？”
李大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，壓低聲音問趙振蓬：“蓬仔，咱真在這挖？這能有啥？”
“試試看，潮水好，說不定有漏網的。”趙振蓬語氣平淡，脫下鞋子，赤腳踩進冰涼溼潤的沙地裏。他的意念，卻如同最高效的掃描儀，瞬間沉入腳下的沙層，無視了渾濁的海水和泥沙的阻隔，覆蓋了半徑一百米的球形空間！
陸地意念外放百米！水下五百米！這片淺灘，水深普遍不過膝，對他而言，更是毫無秘密可言！
意念掃過！
左前方五十米，淺沙層下十幾公分，意念清晰地“看”到一群密集的、吐着沙舌的蛤蜊！是當地常見的花蛤，個頭不小！
右前方三十米，一處小水窪邊緣的泥沙裏，埋着幾只肥碩的沙蟲（方格星蟲），正蠕動着身體！
更遠處，靠近凰落村方向的淺水區，意念穿透水面，捕捉到一小群驚慌遊弋的、手指長短的小蝦虎魚！
這些都是尋常貨色。但趙振蓬的目標，本就不是它們。
意念繼續深入，穿透看似平平無奇的沙層...
突然！
在距離他本體約八十米外，靠近一條被潮水沖刷出的淺溝邊緣，意念掃過一片看似與周圍無異的沙地時，捕捉到了異常！沙層下約半米深的地方，埋着一片密集的、體型圓潤、殼表有着獨特螺旋紋的貝類！是蟶子！而且個頭普遍有成人拇指粗，數量不少！
更關鍵的是，在蟶子群旁邊不遠處的沙層更深處，意念穿透了沙層和一層薄薄的淤泥，鎖定了幾塊形態奇特、顏色深沉的物體！它們半埋在泥沙裏，表面覆蓋着鈣化的沉積物和細小的藤壺，形狀不規則，但質地致密堅硬，其中一塊隱隱透出紫黑色光澤，另一塊則帶着深沉的黑褐色紋理！
是沉船殘骸？還是被泥沙掩埋的古代器物碎片？或者...又是海底的老木料？
趙振蓬心中一動。但他沒有立刻行動，而是裝作漫不經心地走向那片埋着蟶子的沙地，同時對李大壯招呼道：“大壯，這邊沙地好像有點鬆，底下可能有東西，挖挖看！”
“好嘞！”李大壯不疑有他，立刻揮舞着鐵耙，在趙振蓬指的地方吭哧吭哧地挖了起來。沙土飛濺。
趙振蓬則看似隨意地在旁邊溜達，鐵耙在沙地上無意識地扒拉着，目光卻“鎖定”了那片埋藏更深的神秘物體。
意念發動！
收！
無聲無息，沙層下那幾塊形態奇特的深色物體連同包裹它們的泥沙，瞬間消失！下一刻，已出現在空間四合院前。靈靈立刻用意念操控空間裏的溪水進行沖洗。水流沖掉泥沙和附着物，露出了幾塊邊緣不規則、帶着明顯人工鑿痕的石頭構件，上面刻着模糊的、難以辨認的紋飾，還有一塊斷裂的、顏色深沉發紫的硬木殘片，斷口處木質緊密，油性十足，散發着淡淡的異香（紫檀？）。
收獲未知。趙振蓬暫時將注意力轉回李大壯那邊。
“嘿！蓬仔！快看！大蟶子！個頭真不小！還不少呢！”李大壯興奮的喊聲傳來。他已經挖開了一大片沙地，鐵耙扒拉出幾十個肥碩的蟶子，在沙坑裏扭動着噴水。
“運氣不錯！”趙振蓬適時走過去，也幫忙挖了起來。意念則如同精準的導航，引導着李大壯的鐵耙朝着蟶子最密集的區域挖去。兩人配合，效率極高，很快李大壯的桶裏就裝了小半桶蠕動的蟶子，收獲遠超旁邊那些零散挖蛤蜊的村民。
“嘖嘖，趙家小子這眼神...絕了！指哪挖哪！”
“李大壯跟着沾光了...”
羨慕的議論聲在周圍響起。
就在這時，一個流裏流氣、帶着濃重本地口音的聲音插了進來，帶着毫不掩飾的挑釁：
“喲！這不是‘海神童子’嘛？怎麼，龍王爺的聚寶盆不要了，跑來跟我們這些苦哈哈搶沙蟲子吃？”
說話的是個穿着花襯衫、敞着懷，露出胸口劣質紋身的混混，他身後還跟着兩三個同樣痞氣十足的青年。他們是凰落村的地頭蛇，爲首的花襯衫綽號“爛仔明”，平時就喜歡在灘塗上欺負外村人或者落單的婦女老人，強買強賣點小貨。
李大壯臉色一變，握緊了鐵耙，擋在趙振蓬身前：“爛仔明！你想幹啥？”
“幹啥？”爛仔明吊兒郎當地晃過來，三角眼不懷好意地在趙振蓬和李大壯桶裏的蟶子上掃過，“這片灘塗是我們凰落村的地盤！你們上長塘村的跑來撈食，問過老子了嗎？規矩懂不懂？撈到的貨，分一半！”
“放屁！這灘塗是公家的！哪寫着你們凰落村的了？”李大壯梗着脖子怒道。
“老子說它是，它就是！”爛仔明囂張地指着李大壯的鼻子，他身後的幾個混混也圍了上來，摩拳擦掌，氣氛瞬間緊張起來。周圍的村民都下意識地退開幾步，敢怒不敢言。
趙振蓬伸手按住了想要沖上去的李大壯。他上前一步，目光平靜地看着爛仔明，聲音不大，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：“灘塗是公家的，誰都能來。你說是你的，拿出批文來。”他的眼神平靜無波，卻像兩口深井，讓爛仔明囂張的氣焰莫名地滯了一下。
“批文？老子就是批文！”爛仔明惱羞成怒，感覺被落了面子，伸手就想去推搡趙振蓬，“我看你是皮癢...啊！”
就在爛仔明的手即將碰到趙振蓬胸口的瞬間，趙振蓬的身體極其自然地、幅度極小地向後撤了半步，同時右腳“恰好”向前滑了一下，腳尖不偏不倚，精準地踩在了爛仔明那只趿拉着人字拖的光腳丫子上！
咔嚓！
一聲細微卻清晰的、類似小樹枝折斷的聲音響起！
“嗷——！！！我的腳趾頭！！！”爛仔明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，整個人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縮回腳，抱着腳丫子單腿在原地瘋狂蹦跳，疼得眼淚鼻涕一起流！他感覺自己的腳趾頭肯定被踩斷了！鑽心的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戰鬥力！
趙振蓬則“哎呀”一聲，身體晃了晃，一臉“無辜”和“抱歉”：“對不起對不起！沙子太滑了，沒站穩！你沒事吧？”說着還“關切”地想上前查看。
爛仔明哪裏還敢讓他靠近，看着趙振蓬那平靜的臉，再感受着腳趾頭傳來的劇痛，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！這小子邪門！太邪門了！剛才那一下，絕對是故意的！他驚恐地後退，如同見了鬼一樣：“你...你別過來！瘋子！你給我等着！”他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狠話，也顧不上什麼地盤和蟶子了，在幾個手下的攙扶下，一瘸一拐、罵罵咧咧地倉皇逃離了灘塗，留下身後一片愕然又帶着幾分快意的目光。
“呸！活該！”李大壯朝着爛仔明狼狽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，隨即又擔憂地看向趙振蓬，“蓬仔，你沒事吧？那爛仔明可不是善茬，回頭肯定找麻煩！”
“沒事。”趙振蓬拍了拍手上的沙子，仿佛剛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螞蟻，“走吧，去洪家站把蟶子賣了。”
兩人收拾好東西，在村民們復雜（敬畏、好奇、感激）的目光中離開了灘塗。剛走出不遠，意念再次捕捉到芭蕉林後那兩個身影的對話，充滿了驚懼：
“瘦...瘦猴...你...你剛才看清沒？爛仔明那腳...”
“嘶...太邪門了！就那麼‘恰好’一腳...奎哥說得對，這小子不能惹！趕緊回去告訴奎哥！”
趙振蓬和李大壯來到振蘭海產收購站時，洪振蘭正在櫃台後整理賬目。看到他們進來，目光在趙振蓬身上停留了一瞬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。
“振蘭妹子，看看貨，新鮮的蟶子！”李大壯樂呵呵地把桶遞過去。
洪振蘭熟練地檢查、過秤、報價：“花蛤（當地對蟶子的俗稱），個頭不錯，鮮活。算你五塊五一斤。總共...八斤二兩，四十五塊一毛。算四十五塊五！”她利落地數錢遞給李大壯。
李大壯接過錢，興奮地數了數，抽出十五塊塞給趙振蓬：“蓬仔，給！說好對半分的！”他臉上洋溢着真誠的喜悅，絲毫沒有因爲自己出力多而覺得吃虧。
趙振蓬沒有推辭，接過錢，對洪振蘭點了點頭：“謝了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洪振蘭看着他，猶豫了一下，還是輕聲問道：“聽說...凰落村那邊有人找你麻煩？沒事吧？”消息傳得飛快。
“沒事，一點小誤會。”趙振蓬輕描淡寫。
洪振蘭看着他平靜無波的臉，又想起他大清早賣出天價海珍的鎮定，還有此刻面對麻煩的淡然，心頭那股異樣的感覺越發強烈。她總覺得，眼前這個少年平靜的海面下，隱藏着令人心悸的洶涌暗流。
離開收購站，趙振蓬將那十五塊錢也塞給李大壯：“大壯，拿着。明天跟我去趟鎮上碼頭，打聽打聽買船的事。”
“買船？！”李大壯驚得差點跳起來，“蓬仔，你...你真要買船？那可得不少錢！咱倆...？”
“先打聽打聽行情。”趙振蓬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眼神深邃，“靠兩條腿趕海，終究是走不遠的。要想走得遠，撈得多，得有條自己的船。”
李大壯看着趙振蓬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篤定和野心，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！他用力點點頭，攥緊了手裏的錢：“行！蓬仔！我聽你的！你說買船，咱就買船！”跟着趙振蓬，仿佛連大海都變得不再那麼深不可測。
***
同一時刻，王大奎家。
王大奎臉色陰沉地聽着瘦猴結結巴巴、添油加醋地匯報完今天盯梢的“驚悚”見聞——趙振蓬如何“邪門”地一腳踩斷爛仔明的腳趾，如何“輕描淡寫”地化解沖突，以及最後那句“買船”！
“買船？”王大奎猛地站起身，牽動了腿上的傷，疼得他齜牙咧嘴，但更讓他怒火中燒的是趙振蓬的狂妄！“他媽的！撿了幾個臭錢，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？！還想買船？做夢！”他三角眼裏凶光畢露，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受傷野獸。
“奎哥，那小子邪性得很！爛仔明那腳趾頭，我看着都瘮得慌！還有他那眼神...”瘦猴心有餘悸。
“邪性？”王大奎獰笑起來，臉上橫肉扭曲，“再邪性也是個人！是個人，就得吃飯拉屎，就有怕的東西！”他眼中閃爍着陰毒的光芒，“他不是能打嗎？不是有‘運氣’嗎？老子倒要看看，他的‘運氣’能不能扛得住這個！”
他猛地拉開抽屜，從最裏面翻出一張皺巴巴、印着模糊公章的文件紙，狠狠拍在桌子上！那是一份幾年前他通過不正當手段搞到的、關於兩江鎮周邊海域“珍稀海洋生物臨時保護區域”的模糊通知，其中就包括“鬼見愁”附近的一片礁盤！這文件早就過期作廢，形同廢紙，但用來嚇唬、找茬，足夠了！
“瘦猴！去！把這張紙給鎮上海洋漁業站那個新來的、剛畢業的愣頭青小張送去！就說...有人舉報，上長塘村的趙振蓬，在‘鬼見愁’保護區域非法捕撈珍稀魚類！破壞生態環境！讓他趕緊去查！”王大奎的聲音充滿了惡意和算計，“順便，給海蛇哥遞個準信，就說...‘海神童子’的船，很快就要下水了！讓他們...好好‘關照’一下！”
借刀殺人，栽贓陷害，釜底抽薪！王大奎這條盤踞在漁村多年的地頭蛇，終於露出了最陰毒的獠牙！他要的不是趙振蓬的錢，而是要徹底斷了他的路，把他重新踩回泥潭裏！
風暴，在看似平靜的海面下，驟然凝聚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