蔣楠在警局門口攔了輛出租車,徑直回家。幸好趙剛提前通知了蔣一,讓她不至於過度擔心。
推開家門,客廳裏只亮着一盞暖黃的落地燈。蔣一蜷在沙發上,懷裏抱着個抱枕,已經睡着了。蔣楠看了眼手表,時針已指向十二點。他輕手輕腳走過去,想把她抱回臥室,剛彎下腰,蔣一就醒了,揉着惺忪的睡眼,帶着濃濃的擔憂:“哥!你回來了?我聽趙哥說…你被帶去警局協助調查了?怎麼回事啊?”
蔣楠心中一暖,揉了揉她睡得有些凌亂的頭發,臉上露出安撫的笑容:“沒事兒,虛驚一場。你哥可是合法經營的好公民,調查清楚了,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。別擔心。” 他頓了頓,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,忽然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有點傻的問題:“一一,你覺得…哥哥開夜店,丟人嗎?”
蔣一聞言,立刻坐直了身體,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:“哥!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?我從來沒覺得丟人!相反,我好多同學都可羨慕我了,說幻影是南市最幹淨、最安全的夜店,裏面的樂隊超棒,表演也好看!她們都想去,可惜你總是不讓我去看帥哥跳舞!” 她說着,不滿地撅起了嘴。
蔣楠被妹妹的反應逗笑了,心頭那點陰霾也散了些:“不讓你去,是因爲你之前還沒滿18歲,這是法律,也是店規。門口安檢可是要查身份證的,你哥我可是遵紀守法的正經商人。”
“知道啦知道啦!”蔣一拖長了聲音,“不過哥,我還有三個月就18歲生日了!到時候,我一定要去幻影好好開開眼界!”
“行,沒問題!小壽星最大!現在,趕緊去睡覺!”蔣楠笑着催促。
送妹妹回房後,蔣楠走進書房,卻沒有開燈。黑暗中,他點燃了一支煙,猩紅的火點在寂靜中明明滅滅。整整一包煙燃盡,書房裏彌漫着濃重的煙草味。今天的事太過巧合,也給他敲響了警鍾。以後安檢絕不能有絲毫鬆懈,就算是親爹老子帶來的人,也得過貝勒那一關!他又想起下午田宇的警告——百日行動。看來田宇的消息確實靈通,自己提前讓趙剛嚴格管理,幻影內部清清白白,才經得起今晚這場突擊風暴。
最後,顧希那張充滿歉疚卻被他拒之門外的臉,不受控制地浮現在眼前。蔣楠心中泛起一絲復雜的酸澀。這次,他對顧希是真的失望透頂。或許,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,短暫的相交只是錯覺。保持距離,對彼此都好。
自那晚之後,顧希仿佛徹底從蔣楠的生活中消失了。
生活被工作填滿。津門大佬陸衛國新開發的別墅區銷售火爆,特意給蔣楠介紹了幾個大單。三套頂級別墅,業主品味迥異:一套要求極簡侘寂風,一套鍾情新中式禪意,另一套則偏愛奢華意式輕奢。蔣楠幾乎把半個工程團隊都搬到了天津,親自盯設計、選材料、抓施工,兩個月的時間幾乎泡在了工地上,忙得腳不沾地。
兩個月後,三套別墅的硬裝基本完成,效果令業主極爲滿意。蔣楠終於得以抽身,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南市。他沒有直接回家,而是先去了東大。這段時間,一直都沒見她,還好奶奶從老家回來了,蔣一最近一直住在奶奶家。
深秋的東大校園,滿地黃金落葉,充滿了青春的書卷氣。蔣楠穿着深藍色風衣和西褲,走在林蔭道上,與周圍背着書包、步履匆匆的學生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,卻也自有一股成熟幹練的氣場。他熟門熟路地朝着蔣一所在的經濟學院教學樓走去。
就在他穿過一片開滿紫藤蘿的長廊時,一個熟悉得令他心髒驟然一縮的身影,毫無預兆地闖入了視線。
是顧希。
他穿着筆挺的執勤服,身姿挺拔,正和一位穿着行政夾克、像是校領導模樣的中年男人站在長廊盡頭交談着。顧希手裏拿着一個文件袋,神情專注而嚴肅,他今天下午剛剛給全校師生上了一趟普法教育課,做了現實案例分享,現場反應熱烈,校領導很滿意,對他表示感謝。
幾乎是同時,顧希也抬起了頭。四目相對,空氣仿佛瞬間凝固。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和熙攘流動的學生人群,兩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愕。
時間仿佛停滯了幾秒。周圍學生的談笑聲、自行車鈴鐺聲似乎都模糊遠去。蔣楠能感覺到自己的腳步頓住了,一種復雜難言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——有那晚警局冰冷的記憶,有被誤解的餘痛,也有這兩個月刻意遺忘後驟然重逢的沖擊。
顧希的眼神同樣復雜。驚訝之後,是迅速涌起的局促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愧疚。他似乎想立刻走過來,但礙於身旁的校領導,腳步又定在原地,只是目光緊緊追隨着蔣楠。
最終,是顧希身邊的校領導結束了談話,拍了拍顧希的肩膀,轉身離開。顧希立刻朝着蔣楠的方向快步走來。
蔣楠下意識地想轉身避開,但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。他強迫自己維持着表面的平靜,看着顧希一步步走近,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。
“蔣楠…”顧希的聲音有些幹澀,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,“好久不見。”
“顧警官。”蔣楠的聲音平靜無波,聽不出任何情緒,甚至帶着刻意的疏離,“好久不見。” 他的目光落在顧希的警銜上,又移開,仿佛只是面對一個普通的執法人員。
顧希被這聲“顧警官”刺得心頭一緊。
“你…剛回來?”顧希試圖尋找話題,目光落在蔣楠疲憊卻依舊銳利的眼睛上,“在忙裝修?”
“嗯,在天津接了幾個項目。”蔣楠言簡意賅,目光越過顧希的肩膀,似乎在尋找蔣一的身影,“來接我妹妹放學。”
“蔣一…她還好嗎?”顧希問得有些小心翼翼。
“很好,勞顧警官掛心。”蔣楠的回應依舊客氣而疏遠。
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。深秋的風帶着紫藤蘿的淡香拂過,吹動兩人的衣角。周圍的學生來來往往,只有他們之間,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冰牆。顧希看着蔣楠平靜無瀾的臉,那晚蔣楠決絕離去的背影和冰冷的話語再次清晰地回響在耳邊。他知道,那道裂痕,遠比他想象的更深。
“那天的事…”顧希艱難地開口,想再次道歉,想解釋自己事後如何懊悔,想說他其實去幻影附近“路過”過好幾次,卻始終沒勇氣進去。
“顧警官,”蔣楠打斷了他,語氣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終結感,“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。幻影已經停業整頓一個月。你依法辦事,沒有錯。我合法經營,問心無愧。這樣就很好。” 他微微頷首,目光終於看向顧希,那眼神平靜得讓顧希心慌,“我妹妹快下課了,我先走了。再見。”
說完,蔣楠不再給顧希任何開口的機會,徑直繞過他,朝着教學樓的方向大步走去。背影依舊挺拔,卻帶着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決絕。
顧希站在原地,手裏還攥着那個文件袋,指節微微發白。他望着蔣楠消失在林蔭道盡頭的背影,初夏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,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。那句“再見”,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徹底的告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