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志傑在院子裏杵了好半天,胸口那股被許煙煙撩起來的無名火,才讓涼颼颼的夜風給吹散了些。
他摸出皺巴巴的煙盒,磕出一根叼上,劃了根火柴。
“嚓”,小火苗跳起來,照亮他低垂的眉眼和緊抿的嘴角。
他偏過頭,湊近火苗點煙,深吸一口,煙頭的火星子“唰”地亮起,紅彤彤的,映着他深眼窩和高鼻梁,在臉上投下晃動的影子。
許煙煙貓在堂屋門後頭的陰影裏,扒着門縫偷瞄。
月光像水一樣潑在他身上,給他高大的個子鑲了道銀邊。
煙霧繞着他飄,她能看清他喉結一下下的滾動,能看見他眉頭偶爾擰起的疙瘩,還能瞧見煙霧後面那雙黑得望不到底的眼睛。
她本來就想瞅瞅康志傑被逗急了是啥憨樣,樂呵樂呵。
可看着看着,那點惡作劇的得意勁兒,不知啥時候就沒了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莫名的悸動。
夜風溜進來,帶進他身上那股子煙草味,混着點幹淨的、說不上來的男人味兒,直往她鼻子裏鑽。
許煙煙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嘴唇。
一開始,她純粹是想活命。
康志傑,還有那紙娃娃親,是她在這風雨飄搖的年代裏,能死死抓住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。
可日子一天天過,她那點心思,就跟野草似的,壓不住了。
沒穿過來之前,許煙煙在網上啥帥哥沒見過?可像康志傑這樣的,真沒有。
不是那種打扮出來的精致帥,是像山裏頭最野最悍的豹子,帶着股原始的生命力和說不清的危險勁兒,偏偏又長得那麼扎眼。
往那兒一站,就能讓人心口“咯噔”一下,忘了喘氣。
現在,她好像就是單純看上他這張臉,這身板了。
見色起意,說得就是她現在這樣。
想想也挺好的,在這個簡單得有點傻氣的年代,要是真能嫁給這麼個男人,一個姑娘家主動撲進懷裏說“跟你睡”,他都能紅着臉梗着脖子說“等結婚後”的男人。
好像也挺不賴?
許煙煙盯着月光下那個抽煙的側影,心跳沒來由地快了兩拍。
可是,跟康志傑相處了這些日子,她也咂摸出點味兒來了。
這男人,看着吊兒郎當沒個正形,骨子裏卻硬得很,認準的理兒,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
就拿他跟李美紅這事兒來說。
甭管她許煙煙怎麼使絆子、挑撥離間,康志傑認定了要娶李美紅,那就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。
哪怕李美紅誤會他、給他甩臉子,他也能耐着性子一遍遍去解釋,去哄,死活不撒手。
再比如那“結婚後才能睡”的死理兒。
昨晚李美紅都那樣了,哭着往他懷裏撲,話都說到那份上了,他呢?臉憋得通紅,愣是跟個貞潔烈男似的往後跳,嘴裏還念叨着“不合規矩”。
這說明啥?說明在他心裏,有些線,畫下了,就絕不能踩過去。
哪怕對方主動,哪怕他自己可能也……咳,反正他就是死守着。
這種人,軸得很。爲了他認定的那點原則,能豁出去,能扛得住,九匹馬都拉不轉他的筋。
許煙煙想到這兒,心裏那點剛冒出來的、熱乎乎的小念頭,像是被澆了盆冰水,“滋啦”一下,涼了半截。
她是資本家的大小姐,成分差得能跌穿地心,在這個講究根正苗紅的年代,她就是康志傑這種工人階級最該劃清界限、甚至唾棄的那一類人。
他那樣一個認死理、守規矩的人,怎麼可能違背自己階級立場和時代洪流,去娶她這樣一個麻煩?
絕無可能。
剛才月光下看他時那點怦然心動和隱秘的遐想,忽然變得有些可笑。
原來,她和他之間,隔着的不僅僅是那些小打小鬧的算計和逗弄,更有一條她永遠無法跨越的、由出身劃下的鴻溝。
而康志傑,正是那個會死死守在鴻溝另一邊,絕不會向她伸出手的人。
突然間,就連繼續逗弄他、看他窘迫慌亂的那點樂趣,都索然無味了。
她幽幽地嘆了口氣,最後看了一眼院子裏那個被煙霧籠罩的、挺拔又孤寂的背影,她悄無聲息地轉過身,輕輕合上了堂屋的門,將月光和他,都關在了外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