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天籟之聲》的演播中心後台,仿佛另一個世界。
與前廳海選現場那種混雜着夢想與焦慮的喧囂不同,專屬休息區裏彌漫着一種冷冽的、帶着距離感的安靜。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雜音,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香氛氣息,與外面汗水和廉價香水混合的味道形成天壤之別。
陸寒州坐在寬大舒適的沙發上,長腿交疊,閉目養神。他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絲絨襯衫,襯得膚色愈發冷白,臉上帶着一絲錄制前慣有的、生人勿近的疏離。作爲節目組重金邀請的特邀嘉賓,他將在後續的戰隊賽環節出場,今天是過來進行前期溝通和部分宣傳物料拍攝的。
經紀人紅姐在一旁低聲與節目編導確認着最後的流程細節,語速快而精準。
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敲響,隨即,陸寒州的私人助理小陳小心翼翼地探身進來,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。
“寒州哥,”小陳的聲音放得很輕,手裏捧着一個平板電腦,“有段海選現場的片段,我覺得……您可能需要看一下。”
陸寒州眼皮都未抬,只是幾不可聞地“嗯”了一聲,帶着上位者慣有的漫不經心。
紅姐皺了皺眉,打斷道:“小陳,什麼亂七八糟的海選片段也拿來打擾寒州?流程都確認完了嗎?”
小陳咽了口唾沫,硬着頭皮上前幾步,將平板電腦輕輕放在陸寒州面前的茶幾上,屏幕是亮着的,暫停的畫面正是舞台中央一個抱着吉他的女孩側影。
“是……是關於林晚晚小姐的。”小陳的聲音更低了。
這個名字,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瞬間在安靜的休息室裏激起了無形的漣漪。
紅姐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。
而一直閉目養神的陸寒州,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。那雙深邃的、曾被無數粉絲譽爲盛着星海的眸子,此刻沒有任何情緒,只是淡漠地掃向平板屏幕。
屏幕上,是那個他幾乎快要遺忘的女人。
不,不是遺忘,是刻意地從記憶裏清除出去的一段無關緊要的、甚至帶着些許污點的過往。
小陳識趣地點擊了播放鍵。
前奏響起,清冽的吉他音流淌出來。
陸寒州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,依舊冷漠。他甚至微微後靠,手指輕輕點着沙發扶手,帶着一種審視貨物的挑剔。
然而,當林晚晚的歌聲透過平板優質的揚聲器傳出來時,他點着沙發的手指,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。
“被縛於,厚重的繭……”
“看不見,星光點點……”
這聲音……
沙啞,空靈,帶着一種他從未在她身上聽到過的、破碎後又強行粘合的堅韌力量。這完全不是記憶中那個只會在他面前軟軟哼唱、眼神裏滿是依賴和愛慕的女孩的聲音。
記憶裏的林晚晚,唱歌技巧青澀,感情表達直白,像一杯溫吞的白水。而此刻視頻裏的這個女人,她的歌聲像是一杯陳釀,入口苦澀,卻回味悠長,帶着復雜難言的故事感,直刺人心。
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聚焦在屏幕上。
她穿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,素面朝天,懷裏抱着一把看起來不錯的吉他(他認出那不是他曾經送她的任何一把)。她微閉着眼,整個人沉浸在音樂裏,側臉線條在舞台燈光下顯得清晰而堅定。
一種陌生的、耀眼的光芒,從她身上散發出來。
這真的是林晚晚?
那個被他一句“普通同事”,一封聲明就徹底打入谷底,只會哭着打電話哀求他,最後狼狽消失的女人?
視頻繼續播放,歌曲的情緒層層遞進,從壓抑到掙扎,再到……
副歌部分,她猛地睜開眼,眼底像是燃着冰冷的火焰,歌聲帶着撕裂般的力量爆發出來:
“破繭而出——不再回頭!”
“哪怕羽翼沾滿血與垢!”
那股決絕的、向死而生的力量,透過屏幕,狠狠撞進了陸寒州的胸腔。他的呼吸,有那麼一刹那的凝滯。
而緊接着,畫面中,坐在評委席正中的周晨,帶着毫不掩飾的驚豔和激動,用力拍下了那枚金色的晉級按鈕!
“砰!”
金色的光柱籠罩下來。
視頻裏的林晚晚,站在璀璨的金光中,微微喘息,然後,她看向了周晨的方向。
陸寒州清晰地看到,她的嘴角,緩緩勾起了一抹極淡、卻清晰無比的弧度。
那不是對他曾經有過的、帶着討好和羞澀的笑,也不是分手時那絕望悲戚的笑,而是一種……釋然的、帶着距離感的、甚至隱含着一絲對認可她之人的感謝與……平等的微笑。
尤其,她是對着周晨笑的。
那個在樂壇地位與他不相上下,甚至在某些領域口碑比他更好的周晨。
一股莫名的不悅,像細小的毒蛇,猝不及防地竄上心頭。手指無意識地收緊,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視頻播放完畢,屏幕暗了下去,倒映出陸寒州自己那張面無表情、卻眼神晦暗難辨的臉。
休息室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紅姐臉色難看,小陳大氣不敢出。
過了好幾秒,陸寒州才動了。他伸出手,拿起平板,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,似乎想再確認什麼。但他最終沒有重新播放,只是用修長的手指關掉了視頻界面。
他將平板隨意丟回茶幾上,發出輕微的碰撞聲。
然後,他抬起眼,目光看向垂手站在一旁的小陳,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,冰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:
“去查一下。”
他頓了頓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。
“她這首歌,《破繭》,是誰寫的。”
他不相信。
不相信那個離開他之後就應該徹底枯萎、沉淪的女人,會突然爆發出這樣的才華和光芒。
這背後,一定有什麼。是找到了新的靠山?是周晨團隊爲了制造話題的聯手炒作?還是……找了頂尖的槍手?
他內心深處,拒絕承認視頻裏那個耀眼、自信、甚至帶着冷漠疏離的女人,是那個他曾棄如敝履的林晚晚。
他也拒絕承認,在看到她對周晨露出那個笑容時,他心底那絲陌生的、躁動的……探究欲。
小陳連忙躬身:“是,寒州哥,我馬上去查。”
紅姐也走上前,語氣帶着安撫和一絲不屑:“寒州,不必在意這種小插曲。不過是譁衆取寵的手段罷了,翻不起什麼浪花。”
陸寒州沒有回應,只是重新靠回沙發背,再次閉上了眼睛。
但這一次,他緊抿的唇線和微微蹙起的眉心,泄露了他遠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平靜的內心。
林晚晚……
你究竟,在玩什麼把戲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