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抬手遮了遮眼。
頭頂的天空是一種奇怪的灰白色,不像現實世界那樣澄澈,也沒有烏雲密布的壓抑。
就像蒙着一層洗不幹淨的紗,光線漫不經心地灑下來,讓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模糊。
“黎曇姐,我和小杮子先行離開了。”
林默的聲音很輕,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叮囑。
他身邊的小杮子攥着他的衣角,自從跟着林默後,幾乎寸步不離。
沈黎曇點點頭。
目光落在小杮子身上時柔和了些:“路上小心,小學那邊我之前去過,門口有個老槐樹,認準了就不會錯。”
她頓了頓,從口袋裏摸出一小包壓縮餅幹遞給小杮子:“拿着,路上餓了吃,到了學校記得好生僞裝。”
小杮子怯生生地接過。
小聲說了句“謝謝黎曇姐”,又往林默身後縮了縮。
林默揉了揉他的頭發,沖沈黎曇和謝執意揮了揮手:“我們走了,有事隨時聯系。”
說完,他牽着小杮子的手,一步步朝着東邊走去。
小杮子時不時回頭望一眼,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拐彎處。
沈黎曇才收回目光。
謝執意站在一旁。
雙手下意識地摩挲着褲縫。
之前跟着林默和沈黎曇待在地下車庫,還不覺得什麼。
此刻站在空曠的路邊,看着陌生的街道和灰白色的天空,心裏忽然有些發慌。
他原本以爲沈黎曇拿出手機是要聯系什麼人,或者啓動什麼計劃。
畢竟在這危機四伏的念土,一個能獨自存活數年的人,總該有些特殊的手段。
“黎曇姐,我們也該出發了吧?”謝執意忍不住開口。
左腳已經抬了起來,卻又猛地收了回去。
他尷尬地笑了笑,“忘了我根本不認識路。”
沈黎曇正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操作着。
聞言抬了下頭,語氣平淡:“我剛剛打了車,永寂大學離這裏有一百多公裏,靠走肯定不行。”
她的手機看起來和現實世界的沒什麼兩樣。
謝執意把雙手插進褲兜。
視線四處張望。
路邊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,牆面斑駁,有些窗戶破了洞,用塑料布糊着,風一吹就譁啦啦地響。
街上沒什麼行人,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身影,也都是行色匆匆,眼神警惕,像是在防備着什麼。
念土就是這樣,表面上和現實世界沒太大差別,但每一個角落都可能藏着危險。
在這裏,信任是最奢侈的東西。
等待的時間過得格外慢。
謝執意數着路邊的磚縫,又看了看天空的雲。
雲像是凝固了一樣,半天都沒移動一絲一毫。
他忍不住問:“黎曇姐,這念土的車,靠譜嗎?不會遇到什麼麻煩吧?”
沈黎曇收起手機。
目光落在遠處的路口:“在這裏,沒有絕對靠譜的東西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”
她的聲音很平靜,聽不出情緒,但謝執意能感覺到她話語裏的沉穩。
這種沉穩讓他莫名地安心了些。
大約過了半個小時,遠處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。
一輛深藍色的出租車緩緩駛來,車身有些陳舊,車門上有幾道淺淺的劃痕,像是經歷過不少磕碰。
車子停在他們面前,車窗搖下來,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。
司機師傅約莫六十歲左右,頭發花白,眼角帶着笑意,看起來格外熱情。
“是兩位要去永寂大學吧?”老師傅的聲音洪亮,帶着點地方口音。
“看你們這行李,夠沉的,我來搭把手。”
他說着就推開車門下來,動作麻利得不像個老年人。
沈黎曇和謝執意帶來的三大包行李,裝的都是衣物、壓縮食品和一些簡易的工具,確實不輕。
老師傅二話不說,扛起最大的那個包就往後備箱放。
謝執意趕緊上前幫忙,一邊遞行李一邊說:“麻煩師傅了,您慢點。”
“不礙事,幹這行這麼多年,這點力氣還是有的。”老師傅笑着擺擺手。
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行李都搬上了車,拍了拍手上的灰:“好了,上車吧,路程遠,早點出發早點到。”
沈黎曇說了聲“謝謝師傅”。
率先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,謝執意則坐在了後排。
車內的空間不算寬敞,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和汽油味。
座椅有些破舊,坐上去能感覺到彈簧的彈性。
老師傅發動車子,熟練地掛擋起步。
然後轉頭看向沈黎曇:“小姑娘,報一下手機尾號,我核對一下訂單。”
“1748。”沈黎曇的聲音沒有起伏。
老師傅低頭在手機上輸了幾個數字,屏幕亮了一下。
他抬頭笑了笑:“對得上了。一百多公裏的路,走高速得一個多小時,你們要是累了就眯一會兒,到了我叫你們。”
“那就有勞師傅了。”謝執意靠在座椅上,閉上了眼睛。
他確實有點累,之前在地下車庫幾乎沒怎麼休息,神經一直緊繃着。
但他並沒有真的睡着,只是閉目養神,耳朵卻時刻留意着周圍的動靜。
在念土他已經學會了時刻保持警惕。
車子平穩地行駛着,窗外的景色緩緩向後倒退。
正如謝執意之前感覺到的,這裏的景色和現實世界幾乎沒什麼區別。
路邊的農田裏長着綠油油的莊稼,遠處有錯落的村莊,甚至能看到幾只飛鳥從天空掠過。
但仔細看,就能發現一些細微的異常:那些莊稼的葉子雖然綠,卻透着一股缺乏生機的暗沉;
村莊裏的房子大多門窗緊閉,聽不到一點人聲;
飛鳥的叫聲也顯得格外空洞,沒有一絲活力。
這就是念土,一個模仿現實世界構建出來的囚籠。
所有進入這裏的人,都只有一個目標——逃離。
老師傅一邊開車,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黎曇聊着天。
“小姑娘,你和後排那個小夥子是什麼關系啊?看着不像普通朋友。”
沈黎曇目視前方,語氣平淡:“姐弟關系。”
“姐弟?”老師傅挑了挑眉,透過後視鏡看了謝執意一眼。
笑着說,“看這不像啊,這小夥子看着比你大不少呢,瞧這長相,多老成。”
謝執意雖然閉着眼睛,但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。
聽到老師傅的話,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。
他今年二十四,沈黎曇看起來也就二十一二的樣子,說他比她大,確實沒說錯。
沈黎曇似乎察覺到了謝執意的小動作。
淡淡開口:“他長得比較着急。”
謝執意的嘴角僵了一下,心裏有點哭笑不得。
這話說得倒是直白,他忍不住睜開眼,透過後視鏡和老師傅對視了一眼。
老師傅沖他擠了擠眼睛,一副“我懂”的表情。
之後老師傅又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。
比如他們去永寂大學做什麼,沈黎曇都應對得滴水不漏。
要麼含糊其辭,要麼輕輕帶過,既不顯得刻意回避,也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。
謝執意坐在後排,默默觀察着。
他發現沈黎曇的回答看似隨意,卻總能巧妙地把話題引開,不讓老師傅有追問的機會。
他心裏不由得佩服,難怪沈黎曇能一個人在念土存活數年。
這份謹慎和應變能力,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。
車子行駛了將近一個小時,儀表盤上顯示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公裏。
這時,一直熱情健談的老師傅忽然話鋒一轉。
語氣變得低沉而嚴肅,完全沒了之前的隨和。
“不愧是擁有〈強化〉異能的沈黎曇小姐,如此謹慎,難怪能一個人在念土生活這麼多年不死亡。”
老師傅的眼睛緊緊盯着前方的道路,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。
“如果換成一般人類,恐怕早就成了棋獸的口糧,或者栽在了其他幸存者手裏,比如您身邊那位。”
最後一句話,帶着明顯的試探。
謝執意原本還在觀察窗外的景色,聽到這話,猛地睜開了眼睛。
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。
他坐直身子,看向駕駛座上的老師傅,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那可未必。其實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,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出租車司機。”
“哦?”老師傅愣了一下,透過後視鏡看向謝執意。
但很快臉上的驚訝漸漸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了然的神色。
他笑了笑:“倒是我低看了你。能跟在沈小姐身邊的人,果然不是普通人。”
他轉頭看向沈黎曇,“沈小姐,我知道你的〈強化〉異能有多厲害,身體強度、反應速度都遠超常人。
在念土,像你這樣的強者,屈指可數。”
沈黎曇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。
她緊緊盯着老師傅:“你到底是什麼人?有何目的?”
老師傅沒有立刻回答。
而是從駕駛座旁邊的儲物格裏拿出一包煙,抽出一支點燃,深深吸了一口。
吐出的煙圈在狹小的車廂裏慢慢散開。
他又拿出兩支煙,分別遞給沈黎曇和謝執意:“來一支?”
沈黎曇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。
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,動作從容自然,吸了一口,緩緩吐出煙霧。
她平時並不常抽煙,但在念土,香煙有時候能緩解壓力,也能在某些場合起到僞裝的作用。
謝執意搖了搖頭,客氣地回絕:“謝謝,我不抽煙。”
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老師傅,時刻保持着警惕。
老師傅也不勉強,把煙放回煙盒裏,說道:“其實我來這裏的目的很簡單,我們組織想要邀請您加入。”
“爲何?”沈黎曇的聲音依舊冰冷。
“因爲您實在太強了。”老師傅直言不諱。
“念土越來越危險了,最近出現的棋獸越來越強大,還有一些不懷好意的組織在到處掠奪資源。
我們需要有能力的人加入,一起對抗這些威脅。
而且,我們這些身處念土的人的目的只有一個,那就是逃離這裏,回到現實世界。
有您的加入,我們的勝算會大很多。”
沈黎曇沉默了片刻。
煙蒂在手指間燃燒,灰燼落在了地上。
她抬起頭,眼神堅定:“容我拒絕。”
簡單的四個字,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。
老師傅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。
臉上並沒有露出惱怒的神色,只是輕輕嘆了口氣:“我們早期聽說過您的遭遇。”
沈黎曇的身體猛地一僵。
握着香煙的手指微微收緊,眼神裏閃過一絲痛苦和憤怒,但很快又被冰冷的平靜取代。
“您不加入我們,我能理解。”老師傅繼續說道。
“換做是我,如果組織裏的人做了我最討厭的事,我同樣也會這樣。
但我還是想請您再考慮考慮,畢竟逃離這裏才是最重要的。
並且我們的成員都是真心想要逃離念土的幸存者,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。”
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黑色的名片,遞給沈黎曇:“這是我的聯系方式,如果您改變主意了,可以隨時聯系我。”
沈黎曇沒有去接。
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張名片,沒有絲毫動搖。
老師傅也不尷尬,收回手。
看似隨意地拍了拍謝執意的肩膀,像是在感慨:“多好的人才啊,真是可惜了。”
就在這個瞬間,他的手指飛快地動了一下。
那張黑色的名片悄無聲息地滑進了謝執意的口袋,動作快得讓人幾乎察覺不到。
謝執意感覺到口袋裏多了個東西。
但他沒有立刻去拿,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老師傅一眼。
這時,車子緩緩減速。
前方出現了一扇巨大的校門,校門上方寫着“永寂大學”四個暗紅色的大字。
字體有些斑駁,透着一股陳舊而壓抑的氣息。
校門兩側是高高的圍牆,牆上爬滿了枯萎的藤蔓,看不到裏面的景象。
“到了。”老師傅停下車,轉頭對沈黎曇說。
“沈小姐,我還是希望您能三思而行。
念土的路不好走,一個人硬撐,遲早會遇到扛不住的困難。”
沈黎曇沒有說話。
推開車門就下了車,走到後備箱旁,開始搬行李。
謝執意也跟着下車,幫忙把剩下的行李搬下來。
三大包行李堆在路邊,顯得有些扎眼。
“謝謝師傅。”沈黎曇付了車費。
沒有再看老師傅一眼,扛起一個行李包,頭也不回地朝着永寂大學的校門走去。
謝執意拎着另外兩個行李包,快步跟了上去。
他回頭看了一眼,出租車裏的老師傅正望着他們的背影,臉上帶着一絲惋惜。
嘴裏似乎在念叨着什麼。
很快,出租車調轉車頭,朝着來時的方向駛去,漸漸消失在道路的盡頭。
走進校門,裏面是一條寬闊的林蔭道。
兩旁的樹木長得枝繁葉茂,但葉子同樣透着一股暗沉的綠色。
路上看不到一個人影,想必現在都在上課。
謝執意放下行李,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。
剛才搬行李用了不少力氣,他下意識地把手插進褲兜,想掏出手機看看時間。
卻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。
他愣了一下,掏出一看,是那張黑色的名片。
名片的材質很特殊,摸起來像是某種皮革,上面有一個很隱晦的圖案
還有一行白色的字跡,赫然寫着:中神通組織-四大長老之一代號南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