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淡白色氣勁甫一離手，便發出細微卻清晰的破空之聲，如同冰棱裂風。
沖在最前頭的一只血魈，正張開布滿細齒的尖嘴，露出那根探出唇外、微微顫動的暗紅色吸管，猩紅的眼珠裏滿是貪婪。它甚至沒看清屋頂上何時多了一人，只覺一股刺骨寒意驟然臨體，眼前似有清冷光華一閃。
“噗嗤！”
一聲輕響，如同熱刀切入凍油。淡白色氣勁精準地沒入血魈眉心位置，穿透而過。那血魈猙獰凶惡的表情瞬間凝固，猩紅眼珠裏的光芒急速黯淡，覆蓋着暗紅短毛的軀體僵硬，前沖之勢驟停，隨即“啪嗒”一聲，重重摔落在雞舍前的泥地上。一股極淡的黑氣混合着猩紅血氣自其屍體上升騰而起，迅速消散。
一擊斃命！
後面幾只血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，尖銳的嘶鳴聲卡在喉嚨裏。它們終於注意到了屋頂上那道霜發飄拂的身影，以及那雙在月光與猩紅霧氣映照下，泛着冰冷銀光的異色眼瞳。
恐懼瞬間壓過了貪婪。這些低等妖物對危險的直覺遠超常人。眼前這人散發出的氣息，並非普通氣血旺盛的獵物，而是一種令它們本能顫栗的、清冽而鋒銳的“寒”。那是它們賴以生存的陰溼血氣與暴戾妖氣的天然克星！
“吱——！”
其中一只體型稍大的血魈發出一聲短促而高亢的嘶叫，似是命令，又像是警報。幾道猩紅身影毫不猶豫，舍棄了近在咫尺的雞舍，肉翼急振，鉤尾甩動，轉身就要朝着來時的山坡逃竄。
凌淵豈容它們逃走？
這些血魈雖不算強大，但數量不明，若讓它們逃回巢穴，引來更多同類，或是驚動了巢穴中可能存在的更麻煩的東西，後患無窮。
他足尖在屋瓦上一點，身形飄然而下，落地無聲。體內青霜之氣流轉加速，身形如鬼魅般掠出，直追那幾只逃竄的血魈。速度之快，竟在身後拖出一道淡淡的白色殘影。
夜色中，丘陵腳下，一場無聲的追獵驟然展開。
血魈體型雖小，卻異常靈活，借着山坡上的亂石草叢，忽左忽右，試圖擺脫追擊。它們肉翼雖不能真正飛行，卻能短距離滑翔，配合鉤尾扒拉，在山石間縱躍如飛。
但凌淵的速度更快，步法更精妙。他並未盲目追逐，左眼銀芒閃爍，早已鎖定了這幾只血魈周身妖氣最盛、也是行動最爲依仗的幾個節點——肉翼與身軀連接處、後肢發力點、以及那吞吐猩紅霧氣的口鼻。
他並指連點，一道道淡白色氣勁破空而出，精準如弩箭，卻又比弩箭更快，更無聲。
“嗤！”“嗤！”
又是兩聲輕響，兩只落在後面的血魈應聲倒地，一只被洞穿了肉翼根部，翻滾着撞上一塊岩石，抽搐不動；另一只則被氣勁從後頸射入，穿透咽喉，連慘叫都未發出便斃命。
轉眼間，追出不過百丈，五只血魈已去其三。
剩下兩只，包括那只發號施令的稍大血魈，驚駭欲絕，拼死向山坡更高處、一處藤蔓糾結、怪石嶙峋的狹窄裂隙沖去。那裏是它們來時的路徑，也是巢穴入口之一。
凌淵緊追不舍。越是靠近那裂隙，空氣中的猩紅霧氣越是濃重，血腥味混雜着一股陳年的、泥土與腐爛物混合的陰溼氣息撲面而來。左眼所見，裂隙深處，妖氣與陰穢之氣如同實質般翻滾，絕非僅有這幾只小妖。
就在那兩只血魈即將沒入裂隙的刹那，凌淵眼中寒光一閃。
不能再讓它們逃進去了。
他身形驟然加速，竟然後發先至，幾乎與那兩只血魈同時抵達裂隙入口。右手一翻，一直背負在身後的無名長劍“嗆啷”一聲出鞘！
劍身並非精鋼的亮白，而是一種暗沉的烏色，似鐵非鐵，在月光下毫無光澤，只有劍刃邊緣，隱約流轉着一層極淡的、仿佛凝結的霜氣。
凌淵揮劍，沒有復雜的招式，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記橫削。
體內青霜之氣毫無保留地灌注劍身。烏沉劍刃劃過空氣，帶起的不是風聲，而是一種奇異的、如同冰面碎裂般的細微“咔嚓”聲。一道半弧形、近乎透明的淡白色劍氣脫刃而出，無聲無息，卻快得超越了視線捕捉的極限。
那兩只血魈剛剛觸及裂隙邊緣，肉翼甚至已經做好了鑽入的姿勢。
劍氣掠過。
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。
緊接着，兩只血魈的身體，自腰部位置，悄無聲息地斷爲兩截。切口平滑如鏡，沒有鮮血噴濺，斷口處覆蓋着一層晶瑩的薄霜，迅速蔓延，將殘軀凍結。它們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最後的嘶鳴，便已徹底失去生機，僵硬的殘軀滾落在裂隙口，被薄霜覆蓋。
凌淵收劍而立，烏鞘長劍斜指地面。方才那一劍消耗不小，體內青霜之氣微微激蕩，但很快便平復下來。他目光沉凝，望向那幽深黑暗、不斷涌出猩紅霧氣與濃重妖氣的裂隙。
巢穴入口已現，裏面情況不明。血腥味、妖氣、還有一股更隱晦的、仿佛無數怨魂低語般的陰森感交織在一起，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。
若在平時，或許應先行退去，準備更充分再探。但此地離村莊太近，若不趁今夜鏟除源頭，一旦驚動巢穴中更強大的存在，或是讓這些血魈四散逃逸，禍害必將蔓延。師父說過，斬妖除魔，當斷則斷。
他深吸一口氣，空氣中濃重的污穢氣息讓他微微蹙眉。體內青霜之氣加速流轉，在周身布下一層薄薄的、清冷的氣場，將試圖侵蝕過來的猩紅霧氣與陰穢之氣隔絕在外。
沒有猶豫，凌淵一手持劍，邁步踏入了那黑暗的裂隙。
甫一進入，光線驟暗，僅有的月光被扭曲的岩石和垂掛的藤蔓遮蔽。但凌淵左眼視物不受影響，銀灰色視野中，通道的輪廓、岩壁的紋理、地面上溼滑的苔蘚和散落的細小骨骸，都清晰可見。
通道斜向下延伸，頗爲狹窄，僅容一人通過。空氣中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腐臭味，腳下泥土溼軟粘膩，踩上去發出輕微的“噗噗”聲。四周岩壁上有許多人工開鑿的粗糙痕跡，還有一些模糊的、早已褪色的壁畫殘片，描繪着簡單的狩獵或祭祀場景。這是一處古墓的甬道，年代久遠，早已被盜掘或自然坍塌破壞，成了這些血魈的巢穴。
越往裏走，陰氣越重，妖氣也越發活躍。通道兩側開始出現一些大小不一的側室或耳室入口，裏面堆積着更多破碎的陶器、朽爛的棺木殘骸，以及大量禽畜甚至小型野獸的幹癟屍骨，顯然都是血魈的“儲糧”。
“吱吱——！”
前方黑暗深處，驟然響起一片密集而尖銳的嘶鳴聲，比方才外面那些血魈的叫聲更加高亢、狂躁，充滿了被侵犯領地的憤怒。猩紅的光芒在甬道拐角後閃爍，密密麻麻，不下數十點！
凌淵腳步未停，反而加快。
轉過拐角，眼前豁然開朗，是一處較爲寬敞的墓室。墓頂早已塌陷大半，露出小片夜空和黯淡星光，但也讓此處空氣相對流通，只是那濃重的血腥腐臭更加刺鼻。
墓室地面和殘存的石台上，聚集着數十只血魈！它們體型比外面那些稍大，暗紅短毛油亮，猩紅眼珠在黑暗中燃燒着暴戾的光，獠牙外露，鉤尾不安地甩動，發出威脅的嘶嘶聲。見到凌淵闖入，尤其是嗅到他身上同伴鮮血和那股令它們不安的清冷氣息，所有血魈頓時騷動起來，緩緩散開，形成一個鬆散的包圍圈。
而在墓室最深處，殘破的主棺台旁，凌淵左眼猛地一凝。
那裏匍匐着一只體型遠超同類的巨大血魈！它幾乎有小牛犢大小，暗紅色的毛發中夾雜着幾縷銀白，額頭上甚至生着一只扭曲的、尚未完全成形的獨角。一雙猩紅巨眼如同兩盞血燈籠，死死盯着凌淵，口中發出低沉如悶鼓般的吼聲。它周身散發出的妖氣，凝實而污濁，形成淡淡的猩紅氣焰，顯然是這群血魈的首領，或許已接近突破低等妖物的範疇。
“吱——！”
血魈首領一聲厲嘯，如同進攻的號角。
刹那間，數十只血魈同時發動！它們不再像外面那些小妖一樣試圖逃避，而是在首領的驅使下，展現出悍不畏死的凶性。有的在地面急速爬行，利爪刨地；有的振翅躍起，從空中撲擊；有的甩動鉤尾，試圖纏繞束縛。猩紅的霧氣隨着它們的動作洶涌翻騰，整個墓室仿佛化爲一片血腥的狩獵場，要將闖入者撕成碎片！
凌淵眼神一冷。
不退反進，一步踏出，身形如風般切入最先撲到的幾只血魈之間。無名長劍烏光一閃，劍隨身走。
“鬆風問雪”劍訣展開！
這套在霧嵐山庭院中練了無數遍的劍法，此刻在真正廝殺中，顯露出截然不同的面貌。沒有花哨的招式，每一劍都簡潔、精準、狠辣，直指血魈妖氣運轉的節點或身體要害。劍鋒過處，青霜之氣附着，帶起刺骨寒意。
“噗！”一只凌空撲下的血魈被劍尖點中胸口，寒氣瞬間侵入，凍結心脈，直挺挺墜落。
“嚓！”側方一只血魈鉤尾掃來，被劍刃順勢削斷，斷尾處冰霜蔓延。
“嗤！”又一只從地面竄起，試圖咬向小腿，被回身一劍刺穿下顎，釘在地上。
凌淵步法飄忽，在血魈群中穿梭，看似險象環生，實則遊刃有餘。左眼將每一只血魈的動作、妖氣流向看得清清楚楚，總能提前預判，以最小的動作避開攻擊，同時予以致命反擊。青霜之氣對血魈的陰血妖氣克制極大，往往只需一絲侵入，便能瓦解其行動能力。
烏沉劍刃每一次揮動，都帶起一蓬暗紅色的血霧，隨即又被劍上寒氣凍結成細小的冰晶，簌簌落下。墓室中溫度驟降，連那翻騰的猩紅霧氣都似乎凝滯了幾分。
血魈的數量在迅速減少，地上很快躺滿了覆蓋薄霜的僵硬屍體。但剩下的血魈在首領的威懾下，依舊瘋狂進攻，試圖以數量耗盡凌淵的氣力。
凌淵氣息悠長，青霜之氣在激烈運轉中非但沒有枯竭，反而在戰鬥中隱隱變得更加凝練鋒銳。他知道，必須盡快解決那只首領，否則這些小妖殺之不盡。
目光鎖定了那只始終未動、只是不斷發出指令嘶吼的血魈首領。
就在又一批血魈悍不畏死地撲上，暫時遮蔽了視線的刹那——
凌淵體內青霜之氣驟然爆發！周身清冷氣場猛地擴張，將撲近的幾只血魈直接震飛出去，身上凝結出冰凌。
他身形陡然加速，如同一道貼着地面疾掠的白色閃電，穿過短暫出現的空隙，無視了側面襲來的鉤尾利爪，手中無名長劍化作一道烏光，直刺墓室深處那巨大的猩紅身影！
人未至，劍意先臨！
冰冷的殺意與鋒銳無匹的青霜劍氣，如同實質般罩向血魈首領。
那血魈首領猩紅巨眼中閃過一絲擬人化的驚怒，它沒想到這個闖入者如此悍勇，竟能在群妖圍攻下直取自己！但它畢竟是接近突破的妖物，凶性更盛，低吼一聲，不退反進，龐大的身軀猛地人立而起，覆蓋着厚重角質的前爪帶着腥風，狠狠拍向凌淵刺來的長劍！爪尖幽光閃爍，顯然蘊有劇毒。
同時，它額頭那扭曲的獨角驟然亮起暗紅色的光芒，一股更加凝實、帶着強烈精神沖擊的污濁妖氣，如同錐子般刺向凌淵眉心！
物理與神魂的雙重攻擊！
凌淵眼神不變。前拍而來的巨爪，在他左眼中，妖氣流轉的薄弱之處清晰可見。刺出的長劍於不可能之際，劍尖微微一顫，劃過一道玄妙的弧度，避開了爪擊最盛之處，精準地點在了巨爪腕部一處暗紅色的筋絡節點上。
“叮！”
一聲清脆如擊金玉的響聲。劍尖處青霜之氣爆發！
血魈首領只覺得前爪腕部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，隨即是刺骨的冰寒瞬間蔓延，整條前爪的妖氣運轉被硬生生截斷、凍結！它驚怒狂吼，拍擊的力道不由得一滯。
而幾乎同時，那獨角發出的精神沖擊已至！
凌淵只覺眉心一涼，仿佛有無數充滿暴虐、貪婪、嗜血念頭的尖針扎來，試圖擾亂他的神智。但他心志何其堅定，霧嵐山十二載清修，打磨出的不僅是修爲，更有如冰似鐵的道心。丹田處青霜氣旋微微一轉，一股清冷明澈之意自內而生，瞬間撫平了那精神沖擊帶來的漣漪。
他借着劍爪相交的反震之力，身形如柳絮般向後飄退半步，恰好避開血魈首領因前爪受制而失衡撲來的撕咬。後退的同時，左手已然結印，指尖一縷精純青霜之氣凝聚，化作一道流光，迅疾無比地射向血魈首領那只閃爍着暗紅光芒的獨角！
“噗！”
青霜流光擊中獨角根部。那暗紅光芒驟然黯淡，獨角上甚至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紋。血魈首領發出一聲痛苦與憤怒到極點的淒厲嘶嚎，龐大的身軀劇烈顫抖，周身猩紅氣焰明滅不定，顯然這一擊傷及了它的本源妖力。
機不可失！
凌淵足尖一點地面，止住退勢，身形再次前沖！這一次，速度更快，氣勢更烈！體內青霜之氣毫無保留地涌入無名長劍，烏沉劍身嗡鳴震顫，劍刃邊緣那層霜氣驟然明亮，仿佛化作實質的寒冰鋒刃！
血魈首領剛受重創，妖力紊亂，行動遲滯。面對這蓄勢已久的絕殺一劍，它猩紅巨眼中終於露出了恐懼，想要躲閃，凍結的前爪和受創的獨角卻讓它動作慢了半拍。
劍光如冷月穿雲，又如寒瀑倒懸。
“嗤啦——！”
烏沉劍刃自血魈首領大張的巨口之中刺入，穿透上顎，直貫腦髓！狂暴的青霜之氣在它顱內轟然爆發！
血魈首領全身猛地一僵，所有動作停滯。猩紅眼珠中的光芒急速渙散，周身翻騰的妖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潰散。龐大身軀晃了晃，轟然倒地，激起一片塵土。
首領斃命，剩餘還在圍攻的零星血魈頓時發出驚恐絕望的嘶鳴，再無戰意，紛紛丟下同伴屍體，倉皇向着墓室四周的縫隙孔洞逃竄，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墓室內恢復了死寂。
只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腐臭，滿地覆蓋薄霜的血魈屍體，以及中央那具巨大的、正在迅速僵硬冷卻的首領屍骸。
凌淵緩緩收劍，劍尖一滴暗紅色的粘稠妖血滑落，尚未落地，便被殘留的寒氣凍結成珠。他胸口微微起伏，氣息略促。方才激戰，尤其是最後擊殺首領那一劍，消耗頗巨。但體內青霜之氣依舊充盈，只是流轉稍顯激蕩。
他環顧四周，左眼仔細掃過墓室每一個角落。確認再無活着的血魈，也無其他隱藏的妖邪氣息。那猩紅霧氣隨着血魈首領死亡和餘衆逃散，正逐漸淡化消散。
此地陰穢淤積已深，又經血魈多年盤踞，已成一處陰煞污濁之地，不宜久留，也需處理，以免日後再生禍端。但現在不是時候。
凌淵不再停留，轉身循着來路，迅速退出甬道，離開了這處令人窒息的古墓巢穴。
外面，夜色深沉，月已西斜。山風帶着涼意吹拂，沖淡了身上沾染的血腥與腐臭。遠處張家村一片寂靜，似乎無人察覺方才地下發生的激戰。
他回到村尾那間土坯房，並未驚動任何人。打來清水，略微清洗了手上和劍上的污跡，換了身幹淨的道袍內襯。然後將那件沾染了血污和妖氣的外袍卷起，準備明日處理。
盤膝坐下，調息片刻，平復了體內激蕩的氣血與青霜之氣。戰鬥的消耗在迅速恢復，甚至感覺青霜之氣經過這番磨礪，似乎更加精純凝實了一分。
窗外，東方天際已泛起一絲魚肚白。
凌淵睜開眼，望向窗外漸亮的天空。清河縣的幾處異狀，至此算是解決了大半。城西街口的古戰場煞氣已安排化解，棺材鋪的噬生邪物已封鎮，城外血魈巢穴也已搗毀。
只剩縣衙後宅那縷帶着哀戚水氣的陰魂了。
他站起身，活動了一下筋骨。激戰後的疲憊感已被清冽的晨氣和體內流轉的青霜之氣驅散。
天，快亮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