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封不再猶豫,縱身躍入密室。
而井外,太陰真人獨立陣中,面對吳九爺帶來的數十個黑影,拂塵輕搖,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:
"上百年沒開戒了。"
"吳老九,你以爲憑這些蝦兵蟹將,就能破我梅山大陣?"
她話音未落,三株古桂同時發光,五株老梅同時綻放,七棵杉柳同時搖葉。
整座東明山,都在震顫。
而密室內,
而井外,吳九爺的狂笑聲傳來:
"太陰真人,你守得住群仙觀嗎?"
明封跳入密室的瞬間,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了心髒。
不是跳入,是被"吸"進去的。
密道入口在他身後轟然閉合,最後一縷天光被斬斷,四周陷入絕對的黑暗。緊接着,一股燥到令人窒息的空氣撲面而來,帶着陳年的紙墨香、腐朽的木香,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。
明封的瞳孔在黑暗中急速收縮,適應了足足三息,才看清周遭景象。
這是一間三丈見方的石室,不大,卻高得出奇,頂部距離地面至少五丈。更詭異的是,室頂並未延伸向山體,而是一片扭曲的虛空,仿佛有人將夜空切割下一塊,鑲嵌在了這裏。虛空中,三顆"夜明珠"懸浮,不是尋常寶珠,而是三塊拳頭大小的熒光石,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,每一孔都透出幽冷的藍光,將石室照得影影綽綽,如同鬼蜮。
四壁並非光滑,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。
明封走近細看,心髒猛地一縮——
《清心寡欲訣》。但這並非他熟知的《邱祖功課經》中的版本,而是本純祖師親手改寫的"伐版"。開篇第一句便觸目驚心:"清心寡欲,非避世,乃斬心魔於無形;非無爲,乃奪天機於無聲。"
字字如刀,筆筆見血。
明封伸手觸摸石壁,指尖剛觸及刻痕,一股磅礴的意便順着經脈沖入識海。他眼前驟然浮現出無數幻象——
1940年的中秋,南京城破,血流漂杵。
本純真人立於群仙觀廢墟之上,道袍染血,手中桃木劍斷成兩截。他身後,是數十具寇屍體,每一具的眉心都被刻上了"清心寡欲"四字。這不是超度,是詛咒,是讓侵略者永世不得超生的"道門血咒"。
"寇侵我中華,道觀將毀,本純攜藏經於此,望後輩弟子善用之。一九四零年九月。"
石壁上的楷書刻字在幻象中流下血淚,仿佛是那些死難者的怨念在呐喊。
明封猛地縮手,倒退三步,額頭冷汗涔涔。
這哪是清心寡欲訣?
這是本純祖師以血爲墨、以恨爲筆,刻下的《誅魔滅倭心經》!
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翻騰的氣血,目光轉向石室中央。
那裏,有一座三尺高的石台。
台下堆滿了典籍,層層疊疊用油紙捆扎的嚴嚴實實的。
台上,供奉着一枚玉琮。
玉琮高一尺二寸,外方內圓,六面雕刻的並非尋常雲紋,而是六幅連環畫——
第一面:程濟道人植桂於群仙觀,月華之精化形爲太陰,跪伏拜師。
第二面道衍攜燕王令而來,植桂而後與程濟論道三夜。
第三面:守貞祖師植桂與觀,登壇講法。
第四面:守拙祖師布陣修道,終定"三教合流"之基。
第五面:本純真人血戰寇,封藏經於井底。
第六面:一個年輕道士背劍而立,面容模糊,但道包上的梅花補丁卻清晰無比。
明封心頭劇震。
那年輕道士,正是他自己!
本純祖師在六十年前,竟已算到今,並將他的形象刻在了傳承玉琮之上!
他顫抖着伸出手,想要觸碰玉琮。
指尖離玉琮還有三寸時,玉琮忽然自行發光,表面浮現出一層細密的裂紋。裂紋中透出金光,如龍遊走,最終匯成一行小字:
"叩首三拜,血祭九滴,方可承我道統。"
明封沒有猶豫,跪地三拜。
每一拜,石室都震動一次,仿佛本純祖師的在天之靈在回應。
拜畢,他咬破食指,擠出九滴精血。
血珠懸浮,排成一條直線,緩緩飛向玉琮。
第一滴血觸碰到玉琮時,玉琮表面的裂紋擴大,露出內部的"真容"——竟是一枚"龍紋玉髓",玉質核心中,有一條寸許長的金色小龍在沉睡。
第二滴血,小龍睜眼,龍目如炬,直視明封。
第三滴血,小龍張口,將剩餘六滴血盡數吞入。
刹那間,玉琮爆發出璀璨的金光,將整個石室照得纖毫畢現。金光中,本純祖師的虛影緩緩凝聚,他身穿染血的道袍,面容清癯,眼神卻如刀鋒般銳利。
"後世小輩,"本純開口,聲音沙啞,帶着六十年歲月的滄桑,"你既然能答對祖師三問,開啓十二重天機,便有資格聽我講一個故事。"
他抬手,石室四壁的《清心寡欲訣》文字脫離石壁,化作無數光符,在空中重組,形成一幅巨大的"山河社稷圖"。
圖中,正是1940年的華夏大地。
"那年,我四十八歲,正值煉氣化神巔峰,差一步便可結丹。"本純真人緩緩道,"寇侵華,山河破碎。我本想閉關不理,卻見南京城三十萬同胞慘死,怨氣沖天,化作一頭'血煞魔龍',盤踞於紫金山上,每吞噬生靈。我若不除,方圓千裏將成鬼域。"
他指向山河圖中的一處紅點:"那一戰,我斬了魔龍,卻也身受重傷,金丹破碎,修爲跌至煉精化氣。更可怕的是,魔龍死前,將一縷'血煞本源'打入我體內。此煞不滅,我必成魔。"
"無奈之下,我帶着鎮觀之寶,逃回群仙觀。我以鎮觀至寶爲鼎爐,將血煞本源出融合我畢生修爲化作血煞丹,再以三才梅花陣封印。但此舉治標不治本,血煞會與地脈融合,六十年後,必將爆發,屆時整個東明山都會化爲血海。"
他看向明封,目光灼灼:"所以,我將傳承留給你,也將'血煞之丹'留給你了。"
"你手中的玉琮乃是鎮觀至寶,名爲'行氣銘'玉杖首,內藏行氣銘。它可與萬象推演盤合一,但需能量啓動推演。"
"而井外的太陰真人,她並非完整的元神,而是守拙祖師斬出的'執念'與之融合,專門守護群仙觀。她不知自己身份,以爲自己是月華之精。你需善待她,她是你最大的助力。"
"至於吳九爺……"本純祖師冷笑,"他已非吳家後人,而是血煞本源寄生的傀儡。他養九尾狐仙,不是爲了奪印,是爲了用狐仙之血破陣,奪血煞丹。
明封聽得心神劇震,原來一切真相竟是如此!
本純真人講完,虛影開始消散。
"等等,祖師!"明封急道,"建文帝呢?"
本純祖師的身影停頓片刻,露出一絲復雜的笑意:
"建文帝,便在龍門裏,後自會相見。"
"兩界門,是程濟真人從九州帶來的'龍門'碎片,可連通兩界。但此門每開啓一次,需消耗千年壽元。你慎用。"
"時間流速差,是九州天道對地球的'補償'。地球靈氣枯竭,故時間快;九州靈氣濃鬱,故時間慢。此非人力可改,你要知曉。"
"最後,"本純祖師的聲音越來越弱,"記住,你最大的敵人,不是血煞,不是吳九爺,而是……"
"你自己。"
"血煞因執念而生,你若執念太深,必被侵蝕。"
"去吧,取我道統,承我遺志。"
"若有一,你能淨化血煞,我便可解脫。"
話音落,虛影徹底消散。
玉琮表面的金光收斂,化作一枚普通的四方白玉琮,落在明封左手上。
而石室四周的石刻典籍,同時無故自落,文字化作流光,盡數涌入明封識海。
《呂祖三尼醫世說述》完整版,共十二卷,最後三卷名爲"血煞篇",專講如何以醫道化解煞氣。
《太乙金華宗旨》本純批注版,其中"金華"二字被改爲"血華",批注中滿是對煞氣的研究。
《大梵先天梵音咒》完整版,共三百六十句,每一句都是一道"淨煞真言"。
《碧苑壇經》中被撕去的幾頁,竟是"血煞轉靈"的秘法。
《全真大道歌》最後一段,被守拙改寫爲:"大道非道,血煞非煞,一念之差,仙魔分家。"
……
海量的信息沖擊,讓明封頭痛欲裂。
他盤膝坐下,運轉《龍門虛實丹經》,強行將信息梳理歸類。
就在這時,石室地面忽然裂開一道縫隙。
縫隙中,升起一座小型祭壇。
壇上,擺放着四樣東西。
第一樣,是一枚血色丹藥,丹藥表面有龍紋遊走,散發濃鬱煞氣。
"血煞丹"——本純祖師以自身金丹碎片,混合三十萬冤魂怨氣煉成。服下可瞬間晉升煉氣化神,但會被血煞控制,成爲傀儡。
第二樣,是一個青銅材質八角六十四卦盤,背後有一四方凹槽。
第二樣,是一卷羊皮卷,卷首寫着《兩界門控法》。
第三樣,是一枚令牌,正面刻"建文",背面刻"永樂"。
明封只看了一眼,便明白這令牌的意義——這是建文帝與永樂帝之間的"因果令",持有者可憑此令,號令忠於建文帝的舊部,也可憑此令,向永樂帝後人索命。
他不敢妄動。
這些東西,每一件都是燙手山芋。
就在此時,密室頂部傳來劇烈的撞擊聲。
太陰真人的聲音穿透石壁,帶着前所未有的焦急:
"明封!速取鎮觀至寶!"
"吳九爺不是一個人,他背後有'血月教'!"
"血月教十二法王,已至山下!"
"我撐不住了!"
話音未落,一聲悶響。
太陰真人的氣息,瞬間微弱下去。
明封心頭大急,顧不得許多,抓起祭壇上的那冊《兩界門控法》,青銅八角六十四卦盤和因果令揣入懷中,將血煞丹用黃綾包裹,塞入道包最深處。
但東西剛拿離祭壇,祭壇忽然裂開,露出中間一個更小的暗格。
暗格中,只有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包裹。
明封的手指觸碰到油紙的瞬間,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指尖直沖天靈蓋。
那寒意並非物理的冷,而是六十年歲月積澱的執念,是守拙祖師臨終前最後一縷神識的投影。油紙很薄,薄得近乎透明,上面不規則地分布着暗褐色的斑點——那不是水漬,是血跡。
1940年9月,南京城破,本純真人攜藏經逃亡,一路被軍追擊,三次遭遇戰機掃射。這油紙包裹,曾被他揣在懷裏,擋過一枚彈片。上面的血,是護送他的年輕道士留下的,那孩子才十九歲,道號太元,是守拙最後一個弟子,死在了距離東明山僅五十裏的梅林鎮外。
"合元……"明封喃喃念着這個陌生的道號,心中涌起莫名的悲慟。他入道十年,從未聽過這個名字,但此刻,他卻感覺這個名字像一刺,扎在記憶深處。
油紙包裹得很嚴實,用了三層,每一層的折疊方式都不同,暗合"三才封禁"之法。明封以神識探查,發現紙面上有十二道微不可見的禁制,每一道都需要特定頻率的真氣才能解開。
他想起剛剛才掌握的"十二重天機"手法,依法施爲。
指尖輕點,第一道禁制應聲而解,紙面浮現出一個"天"字符文。
第二道,是"地"字。
第三道,是"人"字。
三才既開,油紙自動展開,露出一封書信。
信紙是特制的"桑皮靈紙",以百年桑樹皮、太湖藕絲、金蓋山晨露煉制,可保千年不腐。紙上的字跡,前半部分用鬆煙墨寫就,工整嚴謹,是本純祖師年輕時的筆鋒;後半部分,字跡漸亂,墨色發紅,竟是鮮血混合着朱砂寫成,每一筆都透着磅礴的恨意與不甘。
明封屏住呼吸,逐字閱讀。
第一句話,便讓他心頭劇震:
"閱信者,當爲吾龍門派後輩弟子。若非,則此書自焚,你亦將被三才禁制反噬,神魂俱滅。"
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道袍,內襟上繡着一行小字:"全真嗣龍門派第二十代弟子明封"。
明封繼續往下看。
"餘道號本純,俗家姓周,名不全,金蓋山本字輩末徒。民國二十九年,寇侵華,南京城破,餘奉命護送觀中典籍南下,避禍於此。"
"然,寇之惡,遠超想象。他們不僅毀我宮觀,更有一支'黑龍會',專尋我道門秘藏,欲以邪法煉制'式神',奴役我華夏龍脈。餘一路逃亡,弟子死絕,自己也中了兩槍,一彈入肺,一彈入脊。"
"及至東明山,餘知群仙觀兵禍將至,便將三教典籍封於此井。但餘所藏,不止爲傳承,實爲'鎮煞'。"
"鎮煞?"明封瞳孔驟縮。
難道,守拙祖師當年鎮的不是寇,而是……
信紙上的血字,仿佛感應到他的心思,愈發猩紅:
"你猜得沒錯。餘所鎮之煞,非是寇,而是餘自己。"
"南京城破時,餘爲救三十名難民,強開戒,屠了一小隊軍。業既造,心魔便生。餘本是煉氣化神巔峰,半步金丹,卻因孽太重,金丹未成,反而凝成'血煞魔心'。"
"此魔心若不鎮壓,餘將化爲比寇更凶殘的魔頭。故餘以身爲牢,將魔心融合金丹碎片化爲血煞丹,再以三才梅花陣、先天八卦井、傳承玉琮及萬象推演盤爲鎖,將其鎮壓。"
萬象推演盤,"本純祖師的遺書繼續寫道,"乃明末清初龍門派第七代宗師'常月真人'所煉。常月真人精擅梅花易數,窮三十年心血,以天外隕鐵爲盤,以自身金丹爲引,煉成此盤。此盤有靈,可推演天機,但需以'功德'驅動。"你在地球所做善事,皆會轉化爲功德點數。點數耗盡,盤便失效。"
"常月真人於順治十六年賜予守貞祖師,而後守拙祖師從金蓋山古梅花觀帶到東明山群仙觀,之後代代傳承到我手中,"此盤神妙,但有一致命缺陷:它推演的結果,往往是'最符合天機'的,而非'最符合人心'的。換言之,它會引導你走向'宿命',而非'善果'。你若迷信它,便成它的傀儡。"
"故餘將其能量耗盡封存,留待後世有緣人,以'人心'駕馭'天機',方可得其真髓。"
明封下意識摸向懷中的萬象推演盤,只覺它重如千鈞。
"玉琮,"遺書的後半部分,用朱砂混着血寫成,每個字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,"名爲'龍血鎮煞琮',是程濟真人於建文四年留下的。琮內封印的,是程濟真人從建文帝體內抽出的'龍煞'。"
"建文帝失蹤後,並非隱居,而是被燕王朱棣下了'血咒',體內龍氣與煞氣糾纏,生不如死。程濟真人護主心切,將龍煞抽出,封於玉琮。但龍煞太強,程濟真人亦被反噬,跌落境界,最終坐化於東明山。"
"你今取寶,龍煞必會試圖破封而出。你需以自身精血爲引,將龍煞引入丹田,與血煞丹融合。屆時,龍煞、血煞、金丹三位一體,可凝成傳說中的'外道金丹',雖非正統,卻威力無窮。"
"但此舉風險極大,若你道心不堅,瞬間便會魂飛魄散。"
"慎之!慎之!"
信到此,戛然而止。
最後一行字,墨跡未,顯然是守拙祖師臨死前,用顫抖的手寫下的。
明封看完,久久無言。
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,扔進了冰窖裏。
什麼振興道觀,什麼繼承道統,什麼兩界穿梭……
這一切,都是本純祖師布下的局。
他的作用,就是替本純祖師化解血煞、龍煞。
而太陰真人、建文帝、吳九爺、血月教……
都是局中的棋子。
"好一招'金蟬脫殼'……"明封苦笑,"本純祖師,您這是把自己的命,留給了後人的傳承啊。"
他既然能算到六十年後的事,豈會算不到自己的結局?
莫非……
拿起第一卷典籍,封面上赫然寫着:
《群仙觀秘史·卷一》
翻開第一頁,字跡熟悉得讓他心驚:
"建文四年,程濟攜帝至此,辟群仙觀爲藏龍之地……"
明封的手,停住了。
隨後又拿起下一卷拿起下面一本冊子,冊子封面是本純師父的筆跡:
"《群仙觀真解·絕筆》"
翻開第一頁,血跡斑斑:
"後輩有緣人,若你見此冊,我恐已不在。"
"兩界門開,九州將亂,非人力可擋。"
"你需謹記三事:"
"一、血煞丹不可服,但不可毀。留待有緣人。"
"二、建文帝未死,他在龍門裏。去見他,但別信他。"
"最後,小心太陰。"
"她非太陰之精,是守拙祖師執念所化。"
"你手上的玉琮,困住的不僅是金龍,還有太陰……"
字跡到此中斷。
最後一頁,被撕去了。
明封握着冊子的手,在顫抖。
他忽然想起,本純祖師消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:
"你最大的敵人,是自己。"
難道……
他低頭看向手上的玉琮。
玉琮內,那條金色小龍,不知何時,睜開了眼睛。
龍目之中,沒有慈悲。
只有無盡的貪婪與煞氣。
"咔噠——"
密室石門,被人從外推開。
一個熟悉的人影,緩緩走進。
是太陰真人。
但她此刻的模樣,與之前截然不同。
白裙化作血袍,拂塵變成骨鞭,眉眼間的清冷,化爲妖媚的笑意。
"明封,"她開口,聲音沙啞,"把血煞丹給我。"
"我等了百年年,就是爲了這一刻。"
"你……"明封握緊桃木劍,"你騙我。"
"騙?"太陰真人,不,血煞太陰嬌笑起來,"我教你布陣,助你取寶,何來欺騙?"
"只是,你布的陣,困不住我。"
"你取的至寶,歸我所有。"
她抬手,整個石室都在震顫。
四壁的《清心寡欲訣》文字剝落,化作血字:
"欲成仙,先化魔。"
"欲積德,先造業。"
"欲救蒼生,先屠蒼生。"
明封看着這顛倒黑白的經文,心中反而平靜下來。
他想起了本純祖師最後的告誡:
"血煞因執念而生,你若執念太深,必被侵蝕。"
他原本執念深重——想振興道觀,想繼承道統,想救太陰,想護蒼生。
但現在,當他發現一切真相時,執念反而散了。
"我明白了。"他輕聲道。
"明白什麼?"血煞太陰挑眉。
"明白本純祖師爲何要將傳承留給我。"明封抬起頭,目光清澈,"不是因爲我能繼承,而是因爲我能'放下'。"
"你執念深重,化爲血煞。"
"吳九爺執念深重,成爲傀儡。"
"本純師父執念深重,遠走他鄉。"
"而我,"他鬆開桃木劍,任由劍落地,"我選擇放下。"
他盤膝坐下,閉上眼。
"這傳承,我不要了。"
"這至寶,我不要了。"
"這道統,我不要了。"
"你若想要,盡可取走。"
血煞太陰愣住了。
她從未見過如此"不爭"的修道者。
她獰笑:"你以爲這樣,就能破我道心?"
她撲向明封,骨鞭如毒蛇吐信。
但就在骨鞭觸及明封頭頂三寸時,卻硬生生停住了。
因爲明封身上,散發出一層柔和的金光。
金光中,守拙祖師的聲音再次響起,這次無比清晰:
"善。"
"執念放下,道心方生。"
"明封,你過關了。"
話音落,明封手上的玉琮光芒四射。
金色小龍飛出,卻沒攻擊明封,而是撲向血煞太陰。
"不——"血煞太陰慘叫,"我是……!你不能……"
金龍張口,將她一口吞入。
隨後,金龍化作一道金光沖進道包,隨後一閃而出鑽入明封丹田。
他的丹田中,多了一枚"血煞金丹"。
丹成瞬間,明封的境界,從煉精化氣後期,直接躍升至煉氣化神巔峰。
這不是普通金丹。
是本純祖師百年修爲,加上血煞本源,再加上明封"放下執念"的道心,三者合一的"外道金丹"。
明封睜眼。
石室內,一切恢復如初。
四壁的《清心寡欲訣》文字回歸原位,血跡消散。
唯有那本《群仙觀真解·絕筆》,靜靜躺在地上。
明封撿起冊子,翻到最後一頁。
被撕去的部分,竟自動浮現出文字。
那是本純師父真正的留言:
"後輩有緣人,當你讀到此處,說明你已經歷了'放下'的考驗。"
"血煞金丹雖成,但不可常用。每用一次,你的心性便會被侵蝕一分。"
"真正的修行,還在龍門後。"
明封合上書冊,收入懷中。
他站起身,走向密室另一側。
那裏,有一扇小門。
門上刻字:"龍門。"
這時他聽見井外傳來太陰真人的聲音,不再妖媚,而是恢復了清冷:
"明封,小心。"
"井下的那位,最擅騙人。"
明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。
他想起太陰真人妖媚的笑,想起她吞噬血煞時的貪婪,想起她剛才那句"井下的那位最擅騙人"。他想起本純祖師的絕筆中提到的"血煞丹",想起太陰真人被血煞侵蝕,想起自己體內那顆來歷不明的金丹。
他不怕被騙。
因爲他已明白——
真與假,虛與實,本就是一線之隔。
他只需要,
守住本心。
明封看向手上的龍血鎮煞琮。
琮內再次出現金龍,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,正盯着他。
龍目中,沒有貪婪,沒有煞氣。
只有悲憫。
"你……"明封喃喃,"你是本純祖師?"
金龍不答,只是張口,吐出一枚光珠。
光珠沒入明封眉心,化作一段記憶。
記憶中,本純祖師坐於井邊,對身旁的太陰真人道:
"我不入,誰入?"
"待後世弟子來,我便將魔心轉給他,讓他替我應劫。"
太陰真人哭道:"那你呢?"
本純祖師微笑:"我?我自然是魂飛魄散,永世不得超生。"
"但這是我的業,我的債,我該還。"
"只是苦了那孩子……"
記憶到此中斷。
明封淚如雨下。
他明白了。
本純祖師並非轉嫁劫難,而是以自己的犧牲,爲後人爭取一線生機。
血煞金丹,是本純祖師的金丹碎片所化。
龍血鎮煞琮裏的光珠,是本純祖師的神識所化。
而太陰真人……
她是守拙祖師最後的執念——
不舍。
不舍人間,不舍道統。
所以,本純祖師爲守護群仙觀。
而將"放下"留給了明封。
"祖師……"明封跪地,對着石台三拜九叩,"弟子明封,誓不負您所托。"
密室中,最後一縷熒光熄滅。
守拙祖師的遺書,化作飛灰。
唯有石壁上,那行血字,在黑暗中熠熠生輝:
"緣起緣滅,皆在人心。"
"人心放下,道心方生。"
(第十二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