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知除了剛出門時在鳳姐院外夾道上見的粉油大影壁能對上,其餘竟無一吻合。
況且書中對榮府實景描寫本就不多,筆墨大多落在大觀園。
此時園子尚未修建,自然無從領略。
不知走到何處,遇見些守門小廝、婆子媳婦。
對他們的請安,易夢珏只點頭回應。
過了一處角門,忽聞男童讀書聲:
“孟子曰: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
三裏之城,七裏之郭,環而攻之而不堅,米粟非不多也,委而去之,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”
書聲稚嫩,在這內院之中,此時會讀書的,想來也只有自己那同父異母的弟弟,與喪父的侄子了。
走進小院,幾個小丫頭先瞧見易夢珏。
“二爺來了,我這就去稟報。”
一聽便知,這是到了李紈住處。
這位寡嫂如今不過二十出頭。
可恨封建禮法,將這般年輕女子鎖在深宅之中,最終怕也只落得一塊冷冰冰的牌坊,爲她這一生作注。
“不必,我只是路過,聽見書聲過來看看。”
易夢珏雖如此說,屋裏卻已聽見動靜。
不多時,一位身着素灰衣裳的女子走出,向易夢珏微微施禮。
“寶叔請進屋用茶。”
易夢珏悄悄打量了不遠處的女子,隨即還禮。
“嫂嫂不必客氣,我聽聞書聲而來,就不進去了。”
說罷轉身離去。
他走後,李紈身旁一個小丫頭好奇道:“,今二爺有些不同。”
“聽說上午他還把那幾個跟班都打了,哭喊得可慘了。”
小丫頭說得眉飛色舞,李紈瞪她一眼。
“莫要多嘴,回去把蘭兒的衣裳縫好,明 ** 上學要穿。”
小丫頭不敢再說,主仆三人進了屋。
李紈也覺得今寶玉似與往常不同,卻未深想。
走到賈蘭書房,端上一杯熱茶,便靜靜退了出去。
離開後的易夢珏略辨方向,朝東行去。
進了遊廊,穿過角門,守門小廝忙上前請安。
“二爺,小的給您請安。”
這些十五六歲的小廝,易夢珏並不知其名。
但他們請安後仍跪地不動,模樣恭敬——多半與上午那頓板子有關。
“都起來吧。”
“你在前頭帶路,我去姨媽家看看寶姐姐。”
易夢珏隨手一指,被指到的小廝連忙起身,顛顛兒跟在他身後。
“二爺,您先請。”
“讓你在前引路,你就走前面。”
“對了,你叫什麼名字?”
小廝聞聲趕緊走到前頭,又回過頭來。
“二爺,小的叫喜兒,今年十六。”
易夢珏擺了擺手。
“走吧,我在後面跟着就行。”
名叫喜兒的小廝不敢走快,不時回頭張望易夢珏。
行至山石小徑,嘴裏更是一路叮嚀。
“二爺,您慢些,這兒有台階。”
……
這般走走停停,約莫一刻鍾,來到一座小院前。
喜兒垂手侍立一旁,易夢珏朝他擺擺手。
“你去外頭傳個話,瞧瞧茗煙回來沒有?叫他來這兒等我,我有話問。”
說罷,易夢珏徑直進了院子。
“姨媽,寶姐姐,可在家麼?”
他竟似還在後世鄉下一般,進門先在外頭喚了幾聲。
“有人在嗎?”
“有人在嗎?”
誰知剛喊出口,台階上的小丫頭便迎了過來。
“二爺,您輕聲些。”
“姑娘昨兒身上不適,夜裏沒睡安穩。
這會兒剛服了藥睡下,可別驚擾了她。”
小丫頭這一說,易夢珏忙掩住了嘴。
春困秋乏,午間時分,富貴人家原是想睡便睡的。
“寶姐姐可好些了?”
小丫頭點頭道:“才服了一劑藥,大夫說好生歇歇,發散發散便無礙了。”
“姨媽呢?也不在?”
小丫頭搖頭:“太太往東院去了。”
原來一個不在,一個病着,自然不便進去了。
本想見見薛寶釵,瞧瞧這“金玉良緣”
的女主角是何模樣,今看來是不成了。
“等寶姐姐醒了,你替我說一聲。
那我先走了。”
茶也未喝一盞,易夢珏轉身出院。
又閒逛一圈,竟迷了路。
在小亭中坐下,閉目養神。
不多時睜眼,面前已立着一個小廝。
“二爺,小的上午去饅頭庵打聽了一回。
靜虛那老尼姑最後開了價,說要六百兩銀子,才肯放智能兒出來。”
“六百兩?”
易夢珏聽着,目光投向茗煙。
昨茗煙還說靜虛在智能兒身上花了上千兩,意思便是非要千兩不可。
如今不過半天工夫,便降到了六百兩,看來昨的話確有水分。
今降價,多半與自己早先那頓板子有關。
“哦,是麼?”
“二爺,起初那老尼死活不鬆口。
後來我好說歹說,她才答應六百兩銀子,便將賣身文書給咱們。”
易夢珏點了點頭,未再多言。
六百兩……倒也不是沒法子籌措。
想到此處,他站起身來。
“行了,前頭帶路,去外書房。
咱們再細細合計。”
茗煙聞言,立即走到前頭,真成了開路的先鋒。
有人引路,易夢珏這才辨清方向。
後來竟又繞回了幾處熟悉的地方。
這一大圈繞下來,走得易夢珏也有些乏了。
在書房歇了片刻,便徑直回了內院。
“二爺,書包、筆墨都已備好,我也吩咐了茗煙。
明兒一早,他就在外頭候着。”
“學裏人多,你且安分些,別再惹什麼事端。”
襲人這般叮囑,易夢珏也點頭應下。
用過晚飯,向賈母與王夫人請了安,易夢珏便回到自己院中。
一夜無話,他只坐在床頭看書。
次,收拾行裝,辭別父母,易夢珏來到了學堂。
接連幾,他竟尋得幾分讀書的興味。
每早出晚歸,在學堂裏識得不少人。
不僅見了香憐與玉愛,也見了金榮。
又見到弟弟賈環、侄子賈蘭。
書中那些名字,如今活生生就在眼前,令易夢珏不由感慨。
這命運,或者說生活,當真奇妙。
然而再奇妙,似乎也無濟於事。
一連多,王熙鳳那邊全無消息。
以王熙鳳之精明,斷不會忘了此事。
唯一可能的解釋便是:她本未曾放在心上。
大約以爲他不過一時興起,拖些時,等他忘了,事情便算了結。
自然,還有一層緣故:秦可卿已死,從前那點香火情分,在勢利的王熙鳳眼中,早已煙消雲散。
又過數,依舊等不到王熙鳳的消息。
易夢珏心知,自己確是被她敷衍了。
細想也是:若是小事一樁,所費不多、無關緊要,王熙鳳或會順手辦了。
但從水月庵弄出一個小尼姑——在易夢珏看來不算大事,在王熙鳳眼中卻非同小可。
之所以非同小可,在於此事可能招來的議論。
倘若叫人知道,王熙鳳幫着寶玉從水月庵弄出個小尼姑,養在外頭,賈母等人知曉了,必定要責罰於她。
以王熙鳳的性子,怎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?
更何況靜虛也非省油的燈。
要讓她放人,沒幾百兩銀子怕是不成。
這些,自然是易夢珏慢慢琢磨出來的。
這一琢磨,他便發覺自己在這賈府雖看似風光,實則並無半點實權。
衣食住行、吃喝玩樂,樣樣不缺;可真要辦點什麼事,便缺錢、缺人,處處掣肘。
“二爺,今兒還去學裏麼?”
近來易夢珏起身甚早。
一起身便在院裏活動筋骨,隨後繞着院子跑步。
之後,便去學堂上學。
無奈——十九歲的魂,十二歲的身,這身子怎壓得住那股火氣?
特別是襲人這丫頭,近來總是不經意地撩撥,實在讓易夢珏有些按捺不住。
沒辦法,只能靠練功來分散心思。
運動多了,食量也會增加;身體得到滋養,自然發育得更快。
等到那一天……哼,看你們這些小丫頭還敢在我面前裝模作樣。
正是懷着這份“遠大”
志向,易夢珏每都練得格外賣力。
“往後只要學裏有課,我都要去。”
說完,他蹬腿跑出了院子。
起初,衆人對他的舉動頗感意外。
但連續幾天下來,大家也就習慣了。
易夢珏心裏也清楚:賈府本是旗人,向來重武輕文。
入主中原後才逐漸崇尚詩文,但尚武的風氣並未丟棄。
“二爺,您又開始練功啦?”
“二爺,您起得可真早!”
一路上,早起活兒的婆子小廝紛紛向他打招呼。
易夢珏繞着院子外圍一圈圈跑着,來回十多趟,約莫三四裏路,才大汗淋漓地回到院裏。
再來一組引體向上、俯臥撐和練,晨間的鍛煉就算結束了。
“二爺,昨我們幾個湊了湊,眼下能拿出四百二十兩銀子。”
“若還不夠,我去找平兒借一些。”
襲人真是個稱職的管家,一直惦記着易夢珏用錢的事。
加上這些天他每準時上學,襲人心裏歡喜,更是全心全意撲在他身上。
“好姐姐,眼下還不急。”
“但這事你千萬別告訴平兒姐姐,屋裏其他姐姐也不能說。
只有你知道就好。”
“記住,這是咱們倆的秘密。”
說着,見襲人面若桃花、悄然靠近,易夢珏忍不住湊到她耳邊:
“好姐姐,咱倆之間……沒告訴別人的秘密,還有吧?”
話音未落,他已飛快在她頰上親了一口,隨即若無其事地轉身進屋洗澡去了。
只剩襲人滿臉緋紅,眼中漾着幸福,慌忙四下張望一下,才跟了進去。
墮落了,真是墮落了。
這邊剛親過襲人,進屋時又順手摸了摸晴雯的小手,易夢珏這才將人打發出去,坐進木桶泡起澡來。
真是享受啊……
運動完再來個花瓣浴,還有幾個俏丫頭容你偶爾輕薄。
那半推半就的神態,讓易夢珏心都醉了。
這萬惡的舊社會,還真是……
穿戴整齊後,易夢珏出了屋子。
到賈母處用了早飯,告辭後又至王夫人房中,向賈政與王夫人請了安,方離開府邸。
垂花門外,茗煙等小廝已候着了。
易夢珏並不知道,他剛走,王夫人便對賈政說道:
“老爺,這幾寶玉很是勤勉。
我看,咱們的兒子長大了,懂事了。”
賈政卻冷笑一聲:
“你且再看一個月。
若他能堅持下來,我才信他是真懂事了。”
易夢珏自然打算堅持下去。
唯有在學堂裏,他才覺得踏實,也能靜靜思量許多事。
原本以爲這書中的世界是康熙年間的清朝,賈府敗落是因在奪嫡中站錯了隊,成了朝堂鬥爭的犧牲品。